湿地之美:遮蔽与彰显

作者简介:
J.贝尔德·卡利科特,男,美国北得克萨斯大学应用科学研究所哲学和宗教学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伦理学、生态学与保护哲学、环境哲学(得克萨斯州 丹顿市 76203)。

原文出处: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山脉曾经和湿地一样是令人恐惧和深恶痛绝的对象,然而,在现代山水画的影响下,山脉之美已得到一定程度的彰显,而湿地在美学上仍然是邪恶、丑陋的象征。美国环境哲学的三个代表性人物梭罗、缪尔和利奥波德都表达过对湿地的审美欣赏,但他们的角度各有不同。对梭罗和缪尔来说,湿地之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对花卉和荒野的兴趣,而利奥波德对湿地的审美欣赏则更多地从自然历史和生态学中得到启示。例如,他认为鹤作为湿地动物比其他美国大型鸟类更古老,这种进化信息和理论视角增强了我们对它们的审美体验。同时,湿地物种之间的生态关系如泥炭苔藓、美洲落叶松和猪笼草等形成了我们对湿地生态共同体的审美体验。利奥波德的大地审美涉及所有的感官模式,强调认知和感觉。在这方面,它更类似于音乐美学,而不是绘画美学。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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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20)05-0005-07

       一、湿地荒原

       我的标题参考了马乔里·霍普·尼科尔森的《山脉之隐与山脉之显:无限美学的发展》。尼科尔森在书中指出,昔日,山脉是人类恐惧和深恶痛绝的对象——这些山上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并且崎岖不平,人们甚至难以翻越,以致于山脉成了不能耕种的“荒原”。因此,山脉被认为像是在广袤无垠的地球表皮上长出的不完美的疣[1]。所以,他们提出了一个神学问题: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尽善尽美的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山这种千夫所指的地理怪物?他不可能做出如此的创造。因此,山的存在必须与人类的原罪相联系。在一个巧妙的西方宗教神学论中,托马斯·伯内特把山脉和海洋的存在归因于《圣经》中的洪水,而山脉和海洋的存在正是人类在洪水灭世前毫不妥协的必然结果。洪水前的地球是平坦的,规则的,统一的,没有山脉,没有海洋。洪水后,地球支离破碎且处于毁灭状态。洪水在上帝所创造的广阔无垠的平原上留下了大量的石头和泥沙,并使深邃的裂缝中充满了海水[2]。

       然而,自然的审美品味在短短几个世纪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山国家现在被认为是最理想的居住环境,这里被认为是风景如画的所在。那些能负担得起生活并可以选择任何地方居住的人,通常选择住在山区或山区附近,比如科罗拉多州的博尔德或阿斯彭,或者波兹曼、利文斯顿和蒙大拿州的米苏拉。贵族名流还会选择住在圣巴巴拉的西海岸、大苏尔、卡梅尔,或者在马林、门迪奇诺和加利福尼亚的洪堡县,这样就可以同时享受壮丽的风景和崇高的海景。

       令人惊讶的是,在对自然的审美品味中,山脉之美曾经受到过轻视,湿地却自始至终都处于被排斥的状态,并且至今依然如此。从洛克的财产观念来看,湿地对农民来说就是“荒原”,它既不适合耕种,也不适合放牧。因此曾有人提出“把湿地沥干,让湿地也可以产出农产品”的想法。与山脉不同的是,湿地并没有从17世纪山水画所带来的审美品味革命中受益,也没有从18世纪埃德蒙·伯克、伊曼努尔·康德和尤维代尔·普赖斯以各种方式所阐述的崇高和如画的自然美学中受益[3][4][5]。

       与此不同的是,美国环境保护运动的三个代表性人物梭罗、缪尔和利奥波德,他们都非常喜欢湿地,并将湿地在美学上的彰显作为他们极力论证的目标。当然,梭罗有他的卡塔丁山脉,缪尔有他的内华达山脉,利奥波德有他的马德雷山脉。在这三人中,缪尔尤其注重山脉在乡野审美品味中的导向性。“到山上去!得到他们的好消息!”他喊道,“去山上就是回家!”[6](P1)与此同时,缪尔还试图从他的兄弟大卫那里购买他童年时期在威斯康星州家乡湖边的低洼沼泽,因为大卫拥有这些沼泽的继承权以及准许对其开发的权利[7]。在注视加利福尼亚的群山之前,缪尔赞颂了位于佛罗里达州盖恩斯维尔和喜达尔岛之间柏树沼泽的美丽。与梭罗、缪尔相比,利奥波德拥有比他的前辈更先进的进化论和生态学理论,他试图用一种新的进化生态学的自然审美思想,来充分有力地解释湿地的微妙之美。

       二、梭罗的冥河沼泽

       在美国环保主义者中,梭罗最著名的格言是“荒野中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这一观点出自他的名为《漫步》的文章,并被收录于他逝世后出版的《旅行》一书中[8](P224)。在这篇文章中,梭罗记叙了大量的沼泽和泥塘。令人惊奇的是,梭罗第一次提到沼泽就反映了当时欧洲人对沼泽普遍的观点,并且似乎进入了一个转瞬即逝的伯格曼式的梦境之中。“我看到被烈火吞噬了一半的篱笆,其尽头隐没在大草原的深处。俗世的吝啬鬼带着测量员来照料自己的地界了,天国悄然来到他身边,天使们在他身边穿梭,可是他统统看不见,只顾着寻找传说中通往极乐世界的道路。我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多沼泽的冥河里,被恶魔环绕在中间。他确定了自己的地界,用三块小石头钉起篱笆桩,我凑近去看,发现他的测量员原来就是撒旦。”[9](P97)

       在这里,欧洲西北部关于湿地的传统观点得到了完美的反映。形容词“冥河”指的是在荷马史诗中通往冥界的水路,这是一个极其黑暗阴郁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古盎格鲁—撒克逊人称其为“沼泽”。在《荒野与美国思想》中,罗德里克·纳什提醒我们,在最早以书面形式保存的盎格鲁—撒克逊传奇《贝奥武夫》中,有一个巨大的嗜血恶魔,以捕捉贝奥武夫为首的部落为食,居住“在狼出没的山丘、狂风呼啸的峭壁和险恶的沼泽地之间一片无人问津的土地”[10](P12)。

       梭罗显然忘记了这片沼泽的死亡之舞,并且似乎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当他在《漫步》中追求从不羁野性到与之对立的无趣驯服主题的变化时,他再次转向了湿地的主题。“对我而言,希望与未来不在草坪与耕地上,不在城镇与都市里,而在不渗水、颤巍巍的沼泽上。以前,我曾琢磨着买下哪块农田,当我分析自己对某块农田的偏爱时,频频发觉吸引我的不过是几个不渗水且深不可测的沼泽——大自然的天然水池,那是令我目眩神迷的珍宝。我所获得的给养,更多的是来自环绕家乡小镇的沼泽,而不是来自村庄里培育的园圃。在我眼中,没有比丛生的马醉木花床更华丽的花圃了……它们覆盖在地球表面这些柔软的地方。植物学顶多只能把这些长在这里的灌木名称告诉我——高灌蓝莓、圆锥花序马醉木、狭叶山月桂、映山红和北美杜鹃,它们全都伫立在颤巍巍的水藓中间……”“是的,或许你会认为我这人性格乖张,可是你若问我是喜欢住在世界上最美的人工花园附近,还是喜欢住在迪斯默尔沼泽旁边,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那么,诸位,对我而言,你们这些城里人的辛劳是多么徒然无益啊!”“外面的世界越荒凉,我的精神就越高涨。……当我自己想消磨时光的时候,就会去寻找最密不透风的丛林,去寻找最黏稠、最深不见底且对城里人来说最沉闷的沼泽。走进沼泽就如同走进圣地,那里有大自然的力量,是大自然的精髓。”[9](P11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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