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泽东对留学抱有很高热情,也曾制定了留学计划,但在多次调整及延迟后没有付诸实践,这与他对留学问题的独特认识有关。在毛泽东看来,留学的根本目的是寻得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是否留学、何时留学及去何处留学都与此相关。中国立场构成了毛泽东留学观的一大亮点,也成为他思考中外文化关系的基本范式。 一、青年毛泽东以“中国立场”为核心的“大留学”观 毛泽东青年时期的留学理念可以“大留学”观概括之,这一提法见于1920年3月14日他写给周世钊的信中:“我不是绝对反对留学的人,而且是一个主张大留学政策的人。”[1]476在现存毛泽东的早期文稿中,“大留学”的说法仅见于此,但此前他对留学问题已有很长时间的关注,“大留学”观可视为这一思考过程的最终结果,其内涵可概括为世界视野、主义导向和中国立场。 (一)“大留学”观是一种广阔的世界视野 在一般意义上,毛泽东是赞成留学的:“我觉得我们一些人都要过一回‘出洋’的瘾才对。”[1]4761912年,毛泽东在湖南省立图书馆第一次看到了世界地图,很受触动,并“怀着很大的兴趣研究了它”[2]106,使他有了初步的世界视野。1915年,毛泽东在致同学湘生的信中对康有为的一句话颇为推崇,“吾四十岁以前,学遍中国学问;四十年以后,又吸收西国学问之精华”[1]8,已有了汇通中西的意识。同年9月,毛泽东在写给萧子升的信中,谈及读史心得,“观中国史,当注意四裔,后观亚洲史乃有根;观西洋史,当注意中西之比较,取于外乃足以资于内也”[1]22,已有了中西互鉴的思想自觉。 这种世界视野成为毛泽东留学的初始动力。1917年3月23日,尚在一师求学的毛泽东致信黎锦熙,谈及了自己的留学计划,即先在国内从事三年教育,“过此即须出洋求学”[1]89。萧子暲在1918年3月31日的日记中,提及毛泽东曾有过留日的想法:“二兄(萧子升,笔者注)来坐已久,交阅润之所草新民学会简章。二兄意名新民会云。又述润之等赴日本求学之计划。”[3]661920年,在致周世钊的信中,毛泽东又有了留俄的想法:“我想两三年后,我们要组织一个游俄队。”[1]476直至1921年9月,此时中国共产党已经成立,毛泽东仍有着留学打算,在填写《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终身志业的调查表》时,他写到“个人须赴国外求学,至少五年,地点在俄”[4]476。 与此同时,毛泽东积极组织了新民学会的留学活动。1918年6月,学会召开会议集中讨论“会友向外发展”问题,“对于留法运动认为必要,应尽力进行”[3]5。学会在1920年1月的年会上讨论发展方针,多数人主张“改造中国及世界”或“改造世界”。毛泽东站在了“改造中国及世界”的一方,并在同年2月致陶毅的信中写道:“我们同志,在准备时代,都要存一个‘向外发展’的志。”[3]591920年11月25日,毛泽东在给欧阳泽信中提及学会的发展方向,大力提倡世界主义,“我以为固然有人在中国做事,更应该有人在世界做事,如帮助俄国完成他的社会革命;帮助朝鲜独立;帮助南洋独立……”[3]146。毛泽东进而认为,学会在留学问题上应做统一规划,“我们同志,应该分散于世界各处去考察,天涯海角都要去人,不应该堆积在一处。最好是一个人或几个人担任去开辟一个方面。各方面的‘阵’,都要打开。各方面都应该去打先锋的人”[1]465。对于学会骨干集中留法的情形,毛泽东颇有微词:“几位在巴黎的同志,发很的扯人到巴黎去。多扯一般人到巴黎去是好事;多扯同志去,不免错了一些。”[1]465 在中西文化碰撞及挽救民族危亡的紧迫感下,世界视野是许多中国人的共同自觉,这种时代背景可以解答毛泽东留学的热情。而从新民学会发展的长远考虑,他十分强调会员留学地理分布的均衡,体现了其世界视野的彻底性。 (二)“大留学”观具有明确的主义导向 毛泽东在思考留学问题时,选择何种主义是贯穿始终的隐性线索。受程朱理学的影响,毛泽东起初是以“本源”或“大本大源”指称最高真理:“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大源。”[1]85在接触了《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后,“主义”逐渐取代“本源”成为毛泽东寻求真理的代名词,“主义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趋赴”[1]554。与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青年毛泽东对主义的探索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他后来回忆说:“那时,求进步的中国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书也看。”[5]1468在不同思想之间的辗转迁移,也是他不断对留学计划作出调整的重要原因。 毛泽东起初的留学目的地是日本。近代日本因变法致强,对国人具有极大的感召力,“日本在数十年前固无赫赫之名于世界,而竟一战胜我,则明治维新有以致之”[6]22。毛泽东就学于东山高小时,对日本就有了朦胧的兴趣:“教员中有一个日本留学生,他戴着假辫子”,“我喜欢听他谈日本的事情”。毛泽东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一首名为《黄海之战》的日本歌曲,“我当时从这首歌里了解到并且感觉到日本的美,也感觉到一些日本的骄傲和强大”[2]100。毛泽东最初的政治偶像梁启超、孙中山也都有过东渡日本的经历,他第一次发表政见时提议“把孙中山从日本请回来当新政府的总统,康有为当国务总理,梁启超当外交部长”[2]102。 在东渡日本以求自强的潮流中,毛泽东应考虑过留日问题。据罗章龙回忆,1917年冬即有人提议留日,“瞻岵(何叔衡,笔者注)率先提出会员留学东瀛路线,经过讨论,群谋佥同,决定由我先行,其他人俟得我回讯后,再继续出发”[7]6。毛泽东题《送纵宇一郎东游》赠予罗章龙,其中有“洞庭湘水涨连天,鲲鹏击浪从兹始”,“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等诗句,可知他对留日一事颇为激赏,萧子暲日记中提及的“润之等赴日本求学之计划”是确凿无疑的。直至1919年8月,好友罗学瓒致信毛泽东,仍极力推崇日本思想之先进:“日本近来于社会新学说,有许多分科研究社,并共出有杂志至四五十种之多……盖中国之新潮,完全自日本输入,尚不过得日本十分之一二耳。惟弟甚愿兄求大成就,即此刻宜出洋求学。”[3]69从此信的上下文看,罗学瓒明显有鼓励毛泽东赴日留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