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是汉字书写及使用过程中经过演变形成的式样特征和体态风格,代表了某个时期整个群体的书写风貌,随着社会书写风气的整体形成而形成。很长时间以来,汉字学界对字的研究多注重于汉字构形的研究,对字体研究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一般学者也认为字体是书法学研究的课题,现有的字体研究多从书法的角度出发,是艺术视域下的一种研究,强调其艺术形体之“体”却丢掉了其根本所在的“字”。 一、汉字学视域下的字体研究 汉字学视域下的字体研究与书法视域下的字体研究侧重不同。汉字学视域下的字体研究往往是一种静态的研究,研究侧重点在于字体风格的描写,大致来说,就是书写时的运笔方式、书写后的笔形形象、整字的意态神韵、整篇的布局结构等方面。汉字学视域下对字体的研究是一种动态的研究,研究内容是汉字字体的渐变性、继承性、共时性。 字体具有渐变性,汉字学视域下的字体研究,需要研究在汉字发展演进的某一阶段,字体在哪些方面有所发展,在哪些方面有所变化。启功先生在《古代字体论稿》中曾经指出,作为个体的书写者可以开创某个流派或者某种风格,但一种字体不可能是某个朝代某个人突然创造出来的。对字体的渐变性重视不足会导致对字体实时使用情况产生争议,具体表现在对实际使用字体的认定不一。 字体具有继承性,汉字学视域下的字体研究,应当研究在汉字发展的某个阶段,汉字的笔画、构件、结构与整字从前一阶段继承了什么。汉字的继承性表现在历时产生的字体在共时阶段的特征的留存。以小篆和隶书为例,小篆隶属古文字,隶书隶属今文字,二者风格迥异,但从出土材料来看,二者之间有很长的过渡时间。隶书萌芽于战国晚期,但随后的很长时间里部分书写材料仍继承了篆书的特点,在隶书成熟以后的东汉材料中仍有部分构件保留了篆体的构件特点,甚至在楼兰简纸中,少数字形中仍有篆体的弧线形或封闭形笔形。 同一阶段的字体具有共时性特点。从汉字学出发的字体研究,应当研究在共时阶段的字体,整个社会群体在笔画、构件、结构和整字方面形成了什么共同的特征。就实用文字来说,汉字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有不同的字体,作为同一个阶段共同社会群体的书写材料,从理论上来说,除了艺术创作及某些特别的场合不应当有不同的字体。 二、字体的范畴属性 字体的本质与字形不同,字形的本质是系统,系统的要素包括元素和元素之间的组合规则,字形是一种构形系统,由构件和构件之间的关系组成,是一种组织结构。字体的本质是一种范畴,范畴所反映的是事物的本质属性和普遍联系,范畴由具有某些共同特点的成员组成,范畴的要素是组成该范畴的成员和成员们共有的特点。字体范畴由具有某些书写特点的成员组成,反映的是汉字整体书写所表现出来的属性和内部各类之间表现出来的联系,字体范畴的重点是内部划分出来各类字体的自身的特点以及与其他类字体的区别。在字体的这个大的范畴下可以以一些特点为标准划分出若干小的范畴,例如,以书法特征为标准可以划分出真、草、篆、隶等小范畴,以书写工具为标准可以划分出碑刻体、手写体等小范畴,以书写材料为标准可以划分出帛书字体、简牍字体、纸张字体等小范畴。 字体范畴作为一种范畴,具有范畴的属性,具体来说如下: 第一,同一字体范畴内的成员由某种家族相似性联系在一起。字体的家族相似性就是该类字体的特点,家族相似性决定了该范畴的内部成员全部都被一个相互交叉的相似性网络相连接,即同一字体范畴内的成员因为有某些共同特点而被连接在一起。例如,说到“隶书”人们就想到“蚕头燕尾”“波磔”“字形扁方”等等特点,这些“蚕头燕尾”“波磔”“字形扁方”就是“隶书”范畴的家族相似性,人们就往往将具有这些特征的字归入隶书类里,具有隶书特征的字联结在一起就组成了隶书范畴。 第二,范畴的边界具有模糊性,而非非此即彼的排斥性。相邻的范畴常常互相渗透、互相重叠,部分成员会出现既有范畴A的特点又有范畴B的特点的情况。例如,解散篆体的时代有一些字既有篆书的特点又有隶书的特点,在东汉早期的石刻材料中可以观察到这一现象。再如楼兰简纸处于解散隶书形成楷书的时期,部分字残存了隶书的特点,但也有楷书特点的萌芽。 第三,同一范畴之内的成员具有共同特性多,与相邻范畴则共同特性最少。具有全部特性的我们称为范畴的典型成员,例如说到楷书人们就想到颜真卿、欧阳询,二者的楷书往往被作为楷书的典型,颜、柳二人字体具有的特点被称为楷书的典型特征,常被后世用来作标准去衡量某些字是否是属于楷书范畴,如果与二人的特点一致或者接近,人们将之归为典型的楷书范畴,如果与二人特点差别较大,人们就称之为范畴的非典型成员,如果与二者特点基本没有相似性,人们就将之归入楷书以外的别的字体范畴。 在出土材料字体的划分时,不但要考虑字体要研究什么、如何研究,也要考虑如何划分字体,要确定该类字体的典型特征是什么,对照这些典型特征逐一去甄别某材料具体属于什么范畴。 三、楼兰汉文简纸文书中的字体 关于楼兰简纸中的字体,学者们说法不一,以张小庄①、雒三桂②、徐利明③、朱天曙④、黄惇⑤为代表的学者认为楼兰简纸中包含草、行、楷(真)三类字体。肖文飞认为楼兰简纸有隶书、章草、行书、草书四类字体,⑥沈乐平也认为楼兰简纸有四种字体,但与肖文飞不同的是他所说的四种字体是隶、草(章草)、楷、行。⑦刘斌认为楼兰简纸中有隶、楷、行、草四种字。其中楷书又可分为隶意⑧浓郁而古质的楷书和笔法趋于新妍的楷书,行书分为规整和潦草两类,草书分章草和今草两类。⑨汤大名认为楼兰简纸中有行书、草书、章草、楷书四种字体。⑩许思豪认为楼兰简纸中有章草、今草、行书、楷书和汉隶五类字体。(11)日本学者西川宁认为楼兰简纸中有隶、隶行、行隶、行、草、章草、行草七类字体。(12)杨代欣也认为楼兰墨迹有七类字体,但与西川宁不同的是他认为是隶书、行隶、草隶、隶楷、楷隶、章草、今草七类。(13)裘锡圭将楼兰简纸中的字体统一地归为一类,即新隶体。(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