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时制”（tense）与“体貌”（aspectuality）是语法研究中的两个重要范畴。时制指示情状（situation）发生的时间，反映情状发生时间与基准时间之间的相对关系。当基准时间为说话时间时，称为“绝对时制”；当基准时间为语境中提供的某参照时间时，称为“相对时制”（Comrie 1985：56）。“体貌”是“情状”与“时体”（aspect）的合称（陈前瑞2008：6）。其中，情状体现句子纯命题意义内在的时间结构，时体表现观察情状的不同方式，体现情状在某一时刻所处的特定状态。“时制”“情状”“时体”也被称为语言表述中时间的三元结构①（陈平1988）。 卞京、张辉（2015：7）讨论了英语中“绝对时制”与“体貌”的互动情形，并指出，“时制和体貌之间存在着某种有规律的联系，对于这种规律的内在机制还有待我们发现”。鉴于此，分析汉语中时制与体貌之间的互动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英语中“绝对时制”凸显，而“汉语中的时间参照主要是相对时间参照，可以只用事件时间和参照时间这两个基本时间点就足以说明汉语的时间参照，而说话时间只是参照时间的一个特例”（郭锐2015：437）。因此，本文选取了一个相对时制的案例，即试图通过对“VP之前，S”句式中时制意义与体貌特征互动关系的分析，采用“从一粒沙子看世界”的方法，来窥视汉语中时制与体貌的互动机制。 一、“VP之前，S”句式中时制的意义类型 1.1 宏观时点与微观时点 在“VP之前，S”句式②中，谓词性成分VP与方位词“之前”组配，共同充当句子的相对时制成分，为主句S提供时间参照。姚双云（2010：112）指出，时间词有两个核心要素：“时基”和“时示”。就“VP之前”而言，“VP”是时基，“之前”是时示，其字面义（literal meaning）为：以VP为时间基点，向前辐射的一个开放性时间域，因此，它被称为“开放性时点”③。不过，在识解其时制意义时，“VP之前”会被语用充实，从而产生不同的时点类型。如④： （1）a.在蔡元培先生任北大校长之前，北大校风不正。（宏观时点） b.吃饭之前，我跟他通了电话。（微观时点） 例（1a）表达“校风不正”状态在“蔡元培任北大校长之前”的时间区域内长期持续，此时，“VP之前”表示含有较长时量的“宏观时点”⑤；例（1b）表达“通电话”事件在“吃饭之前”的某个时间点发生，此时，“VP之前”表示不含时量或短时量的“微观时点”。 1.2 时点类型的识解策略 关于“宏观时点”与“微观时点”的识解，学界主要是从“时点类型”与“情状类型”对应角度进行分析。关于情状类型，学界普遍采用四分法与二分法。四分法是指：根据[±动态性][±持续性][±终结性]三组语义特征，将情状分为“状态”“活动”“结束”和“达成”四种（Vendler 1967）。二分法是指：基于[±动态性]，将情状分为静态的“非事件（状态）”和动态的“事件（活动、结束、达成）”两种（顾阳2007：25）；或基于[±持续性]，将谓词分为“持续性动词（状态、活动、结束）”和“不可持续性动词（达成）”两种（马庆株1981）。 王灿龙（2004）认为，可以根据主句情状“非事件”与“事件”的差异来识解时点类型：当主句为“非事件句”，如例（1a）中的“校风不正”，“VP之前”表宏观时点；当主句为“事件句”，如例（1b）中的“通电话”，“VP之前”表微观时点。不过，李向农（1997、2003）、张斌（2010：767）认为，可以根据主句谓词是否为“可持续性动词”来识解。如下文例（2）中“过”与“提出”分别是持续性动词和不可持续性动词，所以“VP之前”分别表宏观时点与微观时点。 （2）a.契丹在建立辽朝以前，过着游牧生活。 b.在党的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以前，我提出了退休的愿望。 上述观点是非常深刻的，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不过，也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其一，时点类型与情状类型存在不对应的地方。如，上述观点中，“状态”对应的都是“宏观时点”，但是，语料中存在例外情况。如： （3）a.他死前很痛苦。 b.在看电影之前，我确实很饿。 邢福义（2003：206）指出，“死前”可以只指临近死亡的极短时刻。比如例（3a）中，“死前”所表示的时间“一定很短”。因此，“死前”表达的是“微观时点”。但是，从主句的情状类型来看，“很痛苦”属于状态情状。再如例（3b）中，“很饿”也属于状态情状，本句表达“很饿”发生在看电影之前的较短时间内，也表“微观时点”。 其二，未注意到时体特征对时点类型的影响。如： （1’）a.在蔡元培先生任北大校长之前，北大校风已经不正了。（微观时点） b.吃饭之前，我跟他一直在通电话。（宏观时点） 例（1’）的时点类型与例（1）相反：（1'a）中，“校风不正”在“蔡元培先生任北大校长之前”的某个时间点已经存在，“VP之前”表微观时点；（1，b）中，“通电话”事件在“吃饭之前”一直持续，“VP之前”表宏观时点。例（1’）的情状类型与例（1）相同，不同的是时体特征。由此可见，“VP之前”的时点类型，既与情状特征相关，也与时体特征相关，它们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