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交往的审美之境

作 者:
陈朗 

作者简介:
陈朗(1977- ),女,江苏东台人,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与美学研究(江苏 苏州 215123)。

原文出处: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在西美尔的社会学美学中,社会是美学的研究对象,其中,形式和内容的分割是社会成为审美对象的前提,距离的设置也是审美得以发生的必要条件。在社会互动中展现出的“生活的内容与形式剥离”将现实与自我的距离拉开,如此便有可能开辟出一条美学的路径,内中有着独特的审美愉悦体验。社会交往的审美功能调节了客观文化与主观文化之间的矛盾冲突,对现代文化的内在悲剧性能够起到一定的超越作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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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0)05-0155-08

       DOI:10.19563/j.cnki.sdzs.2020.05.019

       社会学美学(sociological aesthetics)是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齐奥尔格·西美尔(Georg Simmel,1858-1918)(又译作齐美尔,以下都称西美尔)思想中的重要领域,具有社会学与美学的双重内蕴,它为社会交往开辟出独特的审美之境。今天,我们将之应用于当下的社会生活,有助于人们通过社会交往的审美化获得一定的能动性,借以弱化甚至超越生存的悲剧性,尽可能地实现个人生命的价值和提升个人的自由度。

       一、社会——艺术品

       将社会交往置于审美视域,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它何以能够被置于审美的视域中?西美尔的社会学美学为此建立了合理性。

       西美尔的社会学美学将社会看作美学的研究对象,用审美的目光来对待社会现实,用美学的思维方式来解读社会现象。这是一种思维方式,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西美尔认为社会学即是研究社会交往的形式。而我们知道,一旦谈及形式,便涉入美学领域。归根结底,社会是一件艺术品。”[1]46社会何以能够成为艺术品?能够将形式从内容中独立出来,使之能够独立发挥功能,成为一个具有自主性的研究对象,这为西美尔将社会生活置于审美的视域提供了可能性。

       “形式”是西美尔思想的核心概念,也是解析西美尔思想的一把钥匙。在他的思想中,形式的内涵非常丰富。从广义的角度来说,形式是负载生命的外部框架,包括艺术、宗教、道德等;从狭义的角度来说,形式指的是表现内容的结构性元素,相当于黑格尔“内容—形式”理论中的形式。形式的狭义的内涵包含于广义的内涵。美学理论中的形式多指的是狭义的内涵,但西美尔在论述时将形式的内涵拓宽成广义的内涵,将之应用于社会、宗教、美学等更为广泛的领域。

       西美尔认为,形式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无论是宗教、道德、艺术还是社会生活,正是形式使得万物成为其自身。当我们从浑然一体的万物之中打捞出形式,万物才可以显现它本身的特质,获得一种自主性。“我们生活的实质被互相纠结的形式紧紧攥住,从而产生了作为统一整体的生活。每一个角落都有艺术在成型,有宗教在思索,有道德在评判,有主体和客体在互相嬉戏。也许在所有这些以及其他的组织模式中,没有哪个不为这条河流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它们在日常生活中浮沉,并因此成为掌控生活的实质。但是,只有当它们从这种碎片状的混乱境况中真正站立起来时,它们才变成语言可以命名的纯粹结构。一旦宗教情绪创建了它的结构,神灵被完整地外置,‘宗教’就形成了;一旦审美形式使其内容退居二线,由此它得以自行其事,‘艺术’就诞生了;一旦履行道德责任仅仅是因为责任本身,于履行的手段和动机的具体内容全然无关,‘道德’就出现了。”[2]128事物之间本没有严格的界限,正是形式使得万物成为其自身,又是形式打通了事物之间的界限。形式提供一种裁决的力量,维护一个自主的天地。西美尔对形式的重视与他对康德的形式主义认识论的继承相关。西美尔的思想深受康德的影响。在康德看来,美只有在客观事物的形式中才能成全自身。西美尔吸收了这种观念,并将之作为社会学的研究思路。当社会的形式被提取出来,社会得以成为一个自足自律的整体,和艺术品就取得了本质上的同一性。当社会被当作艺术品来对待,它就积蓄了美学的潜能。

       与实体意义上的艺术品不同,社会生活所呈现的特点是碎片式的、暂时的、个体化的,甚至是飘忽的,没有固定的形式,难以从中概括出统一的特点。这样的审美对象如何被把握,如何被考察?

       西美尔在论述审美对象时,认为审美活动是可以从碎片式的对象中提取意义的,这是由审美活动的独特性所决定的。“审美沉思和诠释的本质在于:独特的东西强调了典型的东西,偶然的仿佛是常态的,表面的和流逝的代表了根本的和基础的。似乎在任何现象中都蕴涵着富有意义和永恒的东西。”[1]55审美提供了一种方式,借以见微知著,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的维度里,都足以找到让碎片成为样本的理由。“在实质性层次上,克拉考尔指出,西美尔的残章碎简,‘没有一个生活在历史时间中’;相反,个个都被转换成‘永恒’,也就是说,转换成存在的唯一形式,他作为一个纯粹的本质存在其中,并且永远与我们同在。”[3]55西美尔在他著名的玫瑰理论中说,土地的拥有和平等并不能完全决定玫瑰们的生长。每一朵玫瑰的芬芳与美丽取决于其背后无数的偶然性因素。这些偶然性因素发挥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西美尔潜心考察的正是这些偶然性的因素,给予这些偶然性以开放式的思索。他从历史的具体存在中抽取出社会现象中超越历史的形式,将之与具体的生命结合,这实质上是用一种艺术的方式来表达洞见。这种方式的可能性建立在他的历史观的基础之上。在西美尔的观念里,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整体的历史,历史是生活的历史,是生活的外表和生活的业绩,历史时代只是现实的形式。这样,人们就可能选择去理解那些精神性的、与现实可以脱离的形式,通过把握短暂易逝的、偶然出现、纷纭多变、支离破碎的断片,将之视为标本,甚至视作永恒的样本予以考察,使飞逝的美得以永恒。

       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是一个艺术品,其中的每一个部分对整体的贡献都有一份意义。西美尔反对将社会物化或实体化,他认为不存在一个物化或实体化的社会。社会存在于人与人交往互动的丝丝缕缕之中,社会的真实意义展现在社会互动和社会关系的形式之中。通过考察交往情境的结构,我们就能领会社会的本质。西美尔的社会学美学所讨论的对象准确地说是社会交往。他将不可见的社会交往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并用美学式的方法对其进行理解与分析,这在社会学和美学的历史上都是具有开创性的意义的。“将社交从想当然的领域抽离出来并将其作为社会结构的一部分进行分析,齐美尔是这样做的第一人。”[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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