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20)05-0156-07 VR审美是一种伴随着VR(全称Virtual Reality)技术的逐渐成熟与其在美学领域的应用而形成的全新审美方式,它与传统的审美方式截然不同,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具体表现,也常常与消费文化联系在一起。在后现代消费文化的影响下,我们进入消费本位的时代,消费取代生产成为发展的动力,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生产。消费不仅推动了经济的发展,还生产出一套全新的伦理机制与社会驯化机制,正如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指出的那样:消费社会是“进行面向消费的社会训化的社会”①。人们被消费文化所营造出的虚假自由欺骗,看似在消费中寻找自我认同,实则进入了另一种预先规划好的社会层级中。主体的生命本真被压抑,而此时VR审美的出现,给被压抑的、被异化的主体提供了一条宣泄情绪、释放生命本真的通道。追求生命本真亦是后现代哲学家尼采的人生目标。尼采在其早期著作《悲剧的诞生》中提出“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概念,以此二元冲动阐释他的悲剧美学思想。日神是指希腊神话中的太阳之神阿波罗,酒神则指的是狄奥尼索斯。日神的光照使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因此,日神主管造型艺术。如果说日神相当于美的原则,那么,酒神是与美完全不同,且比美远为深刻的一个原则,它更能体现生命本真。酒神精神让人进入一种陶醉、忘我、迷狂的境界。相对于日神精神,尼采更为强调酒神精神及其所代表的更为本质的生命本真与艺术冲动,酒神精神也成为贯穿尼采一生哲学思想的一种形而上的概念。在日常生活趋向审美化的当代,审美不再精英化,可同时也出现了浅显化、庸俗化的危机,表现生命本真的酒神精神似乎也不复存在。本文认为,随着美学这一学科的发展,酒神精神已经不再只是悲剧作品的专属,酒神精神中的核心内涵也出现在了VR审美中。在VR审美中,主体通过沉浸式的审美体验感受到酒神精神中的激情之力;而虚拟现实情境中的“物我合一”又是酒神精神迷醉之力的表现;最后,VR审美这一审美形式的出现本身就是对当下浅表化审美,以及痛苦的人生与世界的一种反抗,而这种反抗之力与尼采通过酒神精神给世界带来一种具有审美意味的形而上的艺术慰藉有一定的契合之处。总之,审美主体在VR审美中得到重新召回自己内心深处酒神精神的可能性,感受酒神精神所带来的生命本真与原始欲望,感受生命的强力,使自己的生命价值得到肯定。 一、激情之力:“为身体正名”的审美 受费尔巴哈、马克思以及叔本华对于身体的一些看法的启发,尼采建构了属于自己的身体理论。他为身体正名,提出“一切从身体出发“以身体为准绳”的宣言,力图改写几千年来身体被压制、被遗忘的历史。而他有关身体的看法在其所重视的酒神精神中也有所体现。酒神狄奥尼索斯是一个天性敏感、极易冲动的欢乐之神,它追求力量、追求激情,我们往往能从其中感受到青春的强力。尼采指出在古代不同地区的酒神节日中,都有着相同的核心——一种癫狂的性放纵,“它的浪潮冲决每个家庭及其庄严规矩;天性中最凶猛的野兽径直脱开缰绳,乃至肉欲与暴行令人憎恶地相混合,我始终视之为真正的‘妖女的淫药’。”②可见,在最开始酒神便是“激情”“欲望”的代名词。面对它的狂热刺激,希腊人用日神进行中和,但酒神的权力是强大的,在日神的压制下,其激情之力虽受到克制,得到一定的规范,不再是肉欲和暴行混合而成的可憎恶的“妖女的淫药”,但那种生命的青春强力依然存在,酒神精神仍然代表着一种无拘无束,任意驰骋的生命状态。自柏拉图始,身体欲望就一直被视为罪恶的,被灵魂踩在脚下,处在伦理道德的对立面,人们也常常耻于谈论自己的身体欲望。中世纪时这种情况愈加明显。对此,尼采提出“重估一切价值”的口号,他批判柏拉图所提倡的理性主义,肯定人的感官感受,肯定人的身体欲望,他所推崇的酒神精神亦要求人们摆脱理性主义的枷锁,用自己的身体感受青春之力,感受生命的本真。VR审美中的酒神精神首先体现在此种审美形式对身体感官的肯定中,同时也体现在审美主体在激情之力的驱使下追求感官欲望的满足以及对自己生命之力的充分释放中。 首先,VR审美中酒神精神的激情之力体现在对身体感官的肯定上。站在尼采的立场上,我们可以为柏拉图的罪过开列出一份清单:一是提出了极抽象的“理念”这一概念;二是树立“真理”的唯一确定性:三是确定知识的客观性与先验性;四是对感性的排斥和现象界的蔑视;五是对辩证法的极度崇拜③。在柏拉图看来感性是不可靠的,只有在理性的带领下人才能抵达真理。柏拉图的理性否定了作为情感的身体,他提倡禁欲主义,更排斥艺术,关闭了关怀人性的大门。而后柏拉图传统更是将理性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基督教哲学受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以灵魂和肉体(物质和精神)为两个独立的实体建构哲学和神学的世界观;以善恶问题和信仰与意志自由为人生观的首要问题,将人生终极意义定位于对神的侍奉”④。而尼采的酒神精神正与此相反,酒神精神肯定人的生命权力,肯定人的情感欲望,肯定人的感官感受,它跳出了伦理道德的圈子,从生命本身处考虑。正如在VR审美中,审美参与者沉浸在审美体验中,暂时摆脱理性的束缚,不再受制于社会规定的伦理道德秩序,一切人为制定的束缚被搁置,主体的审美感官甚至于一切身体感官成为关注的对象。身体感官在近年来已经成为各个领域所关注的对象,“感性回归”更是为美学界众多学者所提倡与呼吁。但这种“感性回归”的现象却只在VR审美中实现的更为彻底,其它形式的审美方式或艺术作品不免会受到社会道德伦理的制约,处于社会环境中的主、客体无法完全摆脱社会秩序的束缚。但VR审美则不同,VR审美所创造出的审美情境是虚拟的,它的审美情境独立于现实之外,再加上主体沉浸式的体验方式,使得审美主体实现挣脱现实环境诸多束缚的可能,从而完全沉浸于虚拟现实环境中,关注的重点转移至自身的审美感官感受。因此说此种审美方式比之其它审美方式能较为彻底的实现“感性回归”。以往,当我们欣赏一幅画作的时候,仅仅能够调动起主体的视觉感官,甚至视觉上的审美需求也不能得到充分满足,我们获得审美愉悦的更多地来自主体通过想象与画作产生的情感共鸣。但VR短片《夜间咖啡馆》⑤却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观画体验,佩戴上虚拟现实眼镜的体验者能够走入梵·高的名画——《夜间咖啡馆》中,呈现在审美体验者眼前的形象造型笔触清晰,色彩层次鲜明,体积空间真实,灯光、烛影、桌椅、楼台都可触可感,如同和梵·高一起置身于1888年的兰卡散尔咖啡馆。这种全新的观画方式强烈地刺激了主体的视觉感官,甚至调动了主体的触觉感官,欣赏《夜间咖啡馆》的主体虽处在一种虚拟现实中,但其身体感官所受到的刺激却是真实的。VR技术的介入帮助审美主体在艺术欣赏时更好地实现“感性回归”,这也是VR审美值得我们肯定的一面,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所说:“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意见和观念的层面上,而是要坚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变人的感官比率和感知模式。只有能泰然自若地对待技术的人,才是严肃的艺术家,因为他在察觉感知的变化方面够得上专家。”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