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明（2018）提出了“外语角色”的问题，把外语角色分为六类，探讨了外语角色的性质及相互关系；并根据汉语作为外语教学的状况及汉语国际教育低龄化的趋势，认为汉语国际教育已经发展到了基础外语角色阶段。当时的重心是讨论汉语国际教育低龄化问题，对外语角色理论及汉语的外语角色，都没能展开论述。一年多来，对此问题又有了一些新思考，有些外语角色的命名也需要调整，故需要专文再论。 一、“外语”界说 谈“外语角色”和“外语角色理论”，需要先明了“外语”。 “外语”是指“外国的语言文字”。有人认为，“外语”是与“母语”相对的概念①。 这对于单语国家来说是对的，对于多语国家来说并不妥当。就多语国家而言，外语与母语之间还有“外族语”。例如中国的壮族、彝族、白族等，其母语是壮语、彝语、白语，除此之外，中国还有百余种语言，这百余种语言对壮族、彝族、白族等来说，不能说是“外语”，只能说是“外族语”。于此可见，外语是一个与“国家”相关的概念，而不是与“民族”相关的概念，“外语”这个术语应该是现代国家产生之后才有的。 尽管明确了“外语”的内涵，但在外延上，在认定外语的实际操作时，还有些问题需要讨论。 （一）跨境语言 世界上很多语言是跨境的。跨境语言的形成方式复杂多样，主要有三：1.说一种语言的人分居在临近的国家；2.国民中的一部分迁徙到其他国家；3.国界变迁，分割开了说同一种语言的人。跨境语言因长期分布在不同国家，本身会发生各种变异。例如： 1.词汇等语言成分有差异。比如，朝鲜语跨中国、朝鲜、韩国，中国的朝鲜语有较多的汉语借词，朝鲜的朝鲜语有较多的俄语借词，韩国语有较多的英语借词。 2.语言的称名有不同。比如，中国、朝鲜的朝鲜语叫“朝鲜语”，简称“朝语”；韩国的朝鲜语叫“韩国语”，简称“韩语”。 3.文字系统或字母表可能不同。比如，韩国语夹用汉字，朝鲜、中国的朝鲜语不夹用汉字②；中国内蒙古的蒙古语用老蒙文，蒙古国现在通行基里尔蒙古文。 4.语言认同上的分歧。跨境语言是一种语言还是已分化为不同的语言，人们的认识往往不一致。有时是跨境的一方不认同；有时是跨境的一方或多方不认同，但国际社会认同。比如马来西亚的马来语和印度尼西亚的印尼语，国际上多认为是一种语言，但是印度尼西亚认为印尼语是一种独立的语言。 这些变异或是自然变异，或是人为变异。若是人为变异，认同问题就会更大，改变语言名称、改换文字系统是人为分化语言的常用手段。跨境语言在语言文字上有不同，在认同上有分歧，所以是不是外语，有时并不好处理。比如朝鲜语和蒙古语，在我国的民族院校开设，也在一些外语院校开设。在外语院校开设课程或专业，其语言身份就有些含混了。 （二）移民语言 移民不仅会形成跨境语言，而且还会形成其他语言现象，对外语身份的确定也会产生一些困难。比如华人很早就下南洋谋生，并发展为当地的重要族群，对于南洋诸国比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来说，汉语（华语）是本国的民族语言还是外语？ 澳大利亚、加拿大也有大批华人移入，成为当地重要族群。汉语在这两国是本国语言还是外语？美国是个移民国家，由于领土扩张和移民，美国与墨西哥接壤的地区有众多说西班牙语的人群。西班牙语还是不是美国的外语？此外，中国还有一个俄罗斯族，说俄语。理论上讲，俄语也应当是中国的民族语言，但是，由于俄语是世界的一个大语言，中国俄罗斯族的人数少且迁来时间也不很长，所以中国人一般将俄语看作外语，而不“较真”地说俄语是中国的语言。 （三）殖民语言 历史上，人类曾经有过殖民运动。殖民者也曾把语言带到殖民地。当年殖民者的语言今天有三种情况：1.殖民者的语言随着殖民者的离开而逐渐离开，或只是作为一般外语。如荷兰语之于印度尼西亚。2.殖民者的语言还在当地使用，成为教育语言甚或官方语言。如英语之于印度、新加坡和中国香港。3.殖民者的语言在殖民地成为第一语言，如西班牙语在拉丁美洲、葡萄牙语在巴西。对于这些仍在使用当年殖民语言的国家和地区来说（第2种、第3种情况），这些殖民者留下的语言是外语吗？如果是，也是外语发展的最高阶段。 （四）历史语言 A民族的语言（书面语）在历史上曾经做过B民族的书面语。而今，B民族有了自己的文字和书面语，历史上的书面语退了出去，但是对B民族及其语言还有较大影响。例如汉语在历史上曾经做过日本、朝鲜、韩国、越南的书面语，现在，这些国家都有了自己的文字和书面语，但是汉字、汉语对他们的语言影响深远，日文和韩文中还在夹用一定数量的汉字，这些语言还吸收了大量的汉语词汇。为此，他们需要汉字教育，需要学习汉语（包括古汉语）以了解自己的历史，以更深入地理解自己现代的语言。汉语对于日本、朝鲜、韩国、越南来说，是外语还是自己的历史语言？起码不能看作一般外语。 上述情况导致了外语的外延确定上的某些困难。此处提出了问题，但解决这些问题还需要做专门研究。好在这些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并不太影响本文关于“外语角色”的讨论。 二、外语角色 语言都属于一定的民族和国家，当语言被其他国家的人学习或使用，这种语言就具有了外语的性质。外语原来所属的国家称为“本土国”，学习和使用外语的国家称为“外语国”。比如日语的本土国是日本，日语是中国的外语，中国是日语的外语国。有时一种语言为多个国家所有，其本土国就是一个国家群。比如英语的本土国有英国、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等，这就是一个“本土国群”。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几乎都是英语的外语国，因为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都学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