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康王之诰》：“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①本文拟运用二重证据法，即以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相结合的方法来讨论这段话中“寡命”的训释问题。 其中的“寡命”，自古有不同的解释。据笔者所见，至少有以下四种说法。 （一）训“寡”为“少” 此说以“寡”字之常见义“少”为基础，但根据各家对“寡命”的具体解释可以细分为三派： 一派认为“寡命”为“寡有”而“难得”之命。某氏传：“无坏我高德之祖寡有之教命。”②三国魏王肃云：“美文王少有及之，故曰寡有也。”唐孔颖达疏：“高德之祖，谓文王也。”后引王肃语（见前）。宋陈经《尚书详解》：“寡命，少得之命。”元吴澄《书纂言》：“寡命，言周之受命世所寡有。今王当不忘戎备，无或弛怠，而堕坏我文武不易得之天命也。”清孙星衍疏：“高祖谓文王。寡命，如《康诰》‘乃寡兄勖’，谓寡有之命。”清朱骏声《尚书古注便读》卷四：“寡，少有之辞，犹言寡妻、寡兄也。”清姜兆锡《书经参义》卷六：“寡命，谓难得之命也。”今人于省吾《尚书新证》：“无，语词。坏，本应作褱，即怀。无怀，怀也，犹《诗》‘无念尔祖’之‘无’。《毛传》云：‘无念，念也。’晚周坏、怀通用，余所藏魏冉戟，有‘怀德’二字，乃地名，即怀德，可证。《楚辞·悲回风》注：‘怀，念也。’‘无怀我高祖寡命’者，念我高祖寡有之命也。” 一派认为“少”可以引申为“特”或“只这一个”的意思。《诗经·大雅·思齐》：“刑于寡妻。”毛传：“寡妻，適妻。”孔颖达疏：“遗妻唯一，故言寡也。”清戴钧衡（1814-1855）《书传补商》：“寡命，犹特命。”高本汉《书经注释》第2014条说：“‘寡’字是指‘国君’而言（原注：详论请看拙著《诗经注释》第812条）……所以，‘寡命’也就是‘国君的命令’。”③他在《诗经注释》第812条中讨论“刑于寡妻”时说：“陈奂很对，他指出‘寡’通常指‘少’，在这里和‘特’是一样的，是‘只这一个’的意思；毛氏训‘寡妻’为‘適妻’，就是‘只这一个’的意思，和其他的妃子不同。如此，‘寡人’也就是‘唯一特出的人’，君主，和所有的臣民不同。”④ 一派认为“寡命”为“寡德之基命”。宋吕祖谦《书说》卷三十二：“告之以奋振自强，大戒戎备，无弛惰而隳坏祖宗艰难寡德之基命也。”宋蔡沈《书经集传》卷六：“张皇六师，大戒戎备，无坏我文武艰难寡德之基命也。” 一派认为“寡命”为“寡少之命”。牟庭《同文尚书》卷二十七：“《说文》：‘寡，少也。’庭按：上经言‘文武诞受羑若’，是文王之受天命本无多，故曰寡少之命也。伪《孔传》曰‘寡有之教命’，非也。” （二）训“寡”为“大” 此说以“大”训“寡”，根据各家是否破字，又可分为两派： 一派不破字，而是把“寡命”跟《诗经》“寡妻”和《尚书》“寡兄”之“寡”加以认同。清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卷二十七：“寡命，与《大雅》‘寡妻’、《康诰》‘寡兄’同训。”清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卷二十七、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二十四、曾运乾《尚书正读》⑤、当代学者江灏、钱宗武《今古文尚书全译》（修订本）等均与段说相同⑥。 一派破字，读“寡”为“嘏”。裴学海《孟子正义补正》：“案‘寡’训大，是‘嘏’之借字（《说文》：‘嘏，大远也。’方言：‘嘏，大也。’）寡之与嘏通，犹寡之与鼓通也。……《逸周书·皇门篇》：‘用能承天嘏命。’《书·吕刑》曰：‘庶有格命。’‘嘏命’、‘格命’，均与《康王之诰》之‘寡命’同，亦均与《君奭》之‘大命’同义。‘嘏’正字，‘格’、‘寡’皆假借字耳。”⑦杨筠如云：“寡，读为嘏。《礼记·缁衣》：‘君子寡言而信，以成其行。’郑注：‘寡当为顾，声之误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宋共公瑕’，《左传》作‘顾’。是瑕、顾、寡并通，故寡可为嘏也。”⑧ （三）“寡”为“宣”字之讹 此说以“寡”为“宣”字之讹，根据对“宣命”之“宣”的具体解释，又可以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宣命”即“显命”。刘逢禄《尚书集解》卷二十五：“谨案‘寡’当为‘宣’。《易》‘巽为寡发’，虞翻本作‘宣’。《列女传》以《邶·柏舟》为卫宣夫人作，《御览》‘宣’作‘寡’。形相近之误也。”吴汝伦《尚书故》卷三：“‘寡’读为‘宣’。《易》：‘为寡发。’郑本‘寡’作‘宣’。宣命者，显命也。《韩诗》：‘宣，显也。’”清周用锡《尚书证义》卷二十四：“寡当读为宣。《说卦》：‘巽，其于人也，为寡发。’《释文》：‘寡，又作宣。’虞翻注：‘为白，故宣发。’《考工记》：‘半矩谓之宣。’郑注引《易·巽》为宣发。是寡与宣古通。宣命即《顾命》云‘宣重光’也。”屈万里《尚书释议》：“寡，读为宣，显也。宣命者，显命也，《尚书故》说。”⑨ 一派认为“宣命”即“宣布之命”。徐灏《通介堂经说》卷十二：“传及王说（指王肃说——引者注）皆缘词生训。‘寡’疑当作‘宣’，字之讹也。隶书‘寡’字作‘
’，与‘宣’相似而误。《易·说卦传》：‘其于人也，为寡发。’《释文》：‘寡，本又作宣。’其误与此同。宣命，谓高祖宣布之命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