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拟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由句末语气词(简称语气词)的功能模式出发讨论其口气及其系统。①出发点是语调/疑问标记(简称疑标)和语气词的分工不同。②语气词和语调/疑标以不同种类、频次、层次和功能关系强制性共现构成语气结构,其模式为“语调/疑标
”③。语调/疑标择一出现强制性表示语气(speech act)mood),语气词可选性出现0至3个表示语气的下位口气(tone(of voice)④,两者分工合作赋予句子的述题以“语气+口气”综合值。仅单语气词句里,4个基本语调/3类疑标和4类26个语气词就构成4类16种75式语气结构⑤,分别表示75种“语气+口气”综合值(王珏,2020a)。⑥语气词的意义“本来比较空灵,不容易捉摸,不容易‘范围住””(胡明扬,1988),现在语气结构假设明确区分了语调和语气词的功能,语气结构类型系统锁定了语气词分布的语气结构类型、数量以及与之共现的语调/疑标的种类及其频次、层次异同和功能关系。反过来,每个语气词在语气结构及其类型系统里都各居其位,也应各司其职。这为语气词口气研究提供了一个易于观察、方便刻画的平台。 下文首先通过分解语气词功能要素而提出各自的功能模式,而后在原型语气结构里逐一讨论语气词功能要素的异同以确定其口气⑦,最后构建出口气系统。 2.语气词的功能模式 吸收已有语气词功能模式之优长⑧,假设语气词功能包括4个要素,即上位语气、言者/听者指向、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 首先,王珏(2020b)由语气结构出发论证了,肯定语气词的上位范畴为陈述语气,惊讶语气词的上位范畴为感叹语气,确信语气词的上位范畴为是非问语气,确认语气词的上位范畴为祈使语气。其中陈述语气范畴可分解为“传信+使知”,感叹语气为“传情±使感”,是非问语气为“(因心中有疑)传是非之问+使答”,祈使语气为“传令+使行”。“传令”包括从强到弱的各种祈使言语行为,“使行”包括实施动作、言语和认知等行为(高名凯,1957:489),乃至让听者付出生命。可知,4种基本语气均由语调强制性表达,与之可选性共现的各类语气词当然无需重复表示语气,而表示它们的下位口气。因此,除极个别边缘用法外,它们都可自由隐现而不影响语气类型。 其次,“传信+使知”“传情±使感”语气均为言者指向为主,给予多而索求少;“(因心中有疑)传是非之问+使答”“传令+使行”语气均为听者指向为主,给予少而索求多(参看赵元任,1980:34;Halliday,2000:68-85)。相应地,以陈述或感叹语气为上位范畴的肯定、惊讶语气词也是言者指向为主,分别与各自上位范畴一起表示“陈述语气+肯定口气”或“感叹语气+惊讶口气”综合值;以是非问或祈使语气为上位范畴的确信、确认语气词也是听者指向为主,分别与各自上位范畴一起表示“是非问语气+确信口气”或“祈使语气+确认口气”综合值。 第三,主观性是言者说出命题时表明自己对该命题的评判、态度或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沈家煊,2001)。语气词的主观性取决于各自上位语气及其所传命题是否具有现实性。陈述语气所传命题大多具有现实性,肯定语气词的主观性表现为对陈述语气及所传命题的肯定及其程度。感叹语气所传命题具有现实性及意外性,惊讶语气词表示对命题意外性的惊讶(以肯定为前提)及风格。是非问语气“传是非之问+使答”,言者对所问命题或其焦点不知然否,确信语气词的主观性表现为对听者给出肯定答案的预期确信及其程度。祈使语气所传指令尚待听者实施,因而确认语气词无所谓对命题的主观性,而表示对祈使语气及其指令的确认。 最后,交互主观性指言者对听者“自我”的关注,既体现在认识情态意义上(关注言者所推定的听者对所说命题内容的态度和信念),更多体现在社会性的意义上(关注听者的和社会立场与认同相关的面子或者个人形象的需要)(吴福祥,2004)。简言之,言语交流成功的秘诀在于尽量缩短与听者的交际距离。据此,言者指向型语气词的交互主观性主要表现为对听者的提醒及其程度或风格,以配合给予为主的陈述或感叹语气;听者指向型语气词的交互主观性主要表现为对听者的态度,以配合索求为主型的是非问或祈使语气。 以上四要素里,上位语气决定了语气词是言者/听者指向为主。言者指向语气词主要为给予为主型语气提供多样化的主观信据力(argumentative strength),以提高命题的可信度,以便“使知”或“±使感”;听者指向语气词主要为索求为主型语气提供多样化交际态度,以拉近交际关系,使之配合言者实现“使答”或“使行”之目的。换言之,4类语气词分别表示4种上位语气的下位口气,将各自上位语气划分为若干子范畴(张云秋,2002)。这是原型语气结构里语调和语气词之间上下位功能一致性的典型表现。据此,语气词的功能模式可概括为表1。
需要补充说明两点: 第一,有学者认为⑨,语气词并非单纯表达口气,而是体(aspect)和口气的混合体。但胡明扬(1988)指出:“如果现代汉语只有一个语气助词子系统,那么语气助词既表示语气意义,又表示动态或时态意义还说得过去。可是现代汉语明明另有一个动态助词子系统,所以把动态或时态意义放在语气助词的子系统里就成问题了,就值得我们考虑我们的分析有没有问题。”更多学者发现,体助词紧贴谓词后出现,语气词在述题后出现,所附对象、位置和层次各异,语义虚化和声调轻化程度明显有别,与音系及其调系关系迥然不同,理应分工明确、界限清晰。⑩其次,由于语气词运用具有“当下性”(徐晶凝,2008:67),指向并管辖述题及其体特征,一定程度上蕴涵了谓词的体特征,本身并不表示体范畴(王珏,2020d)。最后,语气词前可出现任何一种体助词并可省略(吕叔湘主编,2002;李兴亚,1989),只是由于历时继承的关系,个别语法化程度不高的语气词才对述题的体特征具有一定选择倾向,如“来着”附着的述题往往具有近过去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