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22x(2020)02-0086-08 20世纪初期，化学肥料传入中国，随着进口数量的不断增多与使用地区的渐次普及，有关化学肥料问题的争论亦趋向激烈。翻看1911-1949年的期刊杂志，以“肥料”为名的各类文章(包括公牍、要闻、行政报告等)有3764篇之多，其中直接以“人造肥料”和“化学肥料”为名的就有728篇。①卷入争论的除了农学界人士之外，还有农矿厅、建设厅等政府部门，农业改进会、国货维持会与商会等社会组织以及销售化学肥料的洋行。他们的争论主要集中于三大问题：中国是否需要使用化学肥料?天然肥料与化学肥料孰优孰劣?进口化学肥料是否利国利民? 论争发生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与融汇之际，且值中国经济内忧外患，因而体现出了时人强烈的经世情怀，亦展现出中国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中的矛盾与冲突。对于这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争论，就笔者所见，学术界目前仅有惠富平、过慈明的一篇专论，②其视角主要在于肥料科技史与农学史。本文则从社会史与经济史的角度出发，讨论这场争论兴起的经济与社会背景、争论的主要问题、不同群体的立场与观点以及争论的特点与影响。 一、争论之一：我国是否需要使用化学肥料? 肥料能有效提高农业产量，迨无异议。但我国的天然肥料能否自给，是否有增加人造化学肥料的必要?对此大致有两种不同的观点。 一种以中华国货维持会和地方商会为代表，认为，“吾国数千年来，从未试用新肥料，亦可得相当收入，则此后似无提倡改革肥料之必要”，③且农民所习用的天然肥料“随地皆有，培田无须他求，本国豆饼花生饼粪溺垃圾，供全国之用而有余，加以建设厅开采之雀粪料，皆可供农圃园林采取”，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弃我国本有文物而倡用外肥”。④ 一种以农学家为代表，认为中国农作物普遍缺乏肥料，而天然肥料颇为匮乏，需应用化学肥料以补其不足。土壤肥料专家张乃凤从30年代起负责主持中央农业实验所土壤肥料系在全国多个省市县土壤与肥料的调查、测定与实验，所得重要结论有二：从土质言，“全国土地大都缺乏氮素，华中、华南、西南为更甚；长江上游，淮河流域和长江以南，有许多土地缺乏磷素和氮素两种”；⑤从作物言，各地农作物亦普遍缺乏肥料(表1)。我国畜牧业不发达，厩肥向来稀少，农民多用人畜粪尿作为自然肥，其数量之多寡与户口之密疏成正比，近城市处，耕地少而粪多，乡村僻壤耕地多而粪少，不足农家使用。而且人粪尿、厩肥、堆肥、河泥、杂草、草木灰、豆饼、棉饼等有机肥，虽富含有机质，然养分稀薄，如人粪含氮约5.7％、燐1％—2％、钾2％—3％，豆饼含氮约7.2％，⑥且因风雨日光等缘故又损失大半功效，要适应植物之所需，非大量施壅不为功。天然肥料本已不足，输出量却年年增加，“逐年由东三省输出之豆饼，由长江一带所输出之兽骨，及由各地所输出之棉饼，每年达数千万”，⑦更加剧了肥料的危机。肥料首在自给，天然肥料既然供不应求，则必得补充化学肥料。 表1 我国农作物缺乏肥料之情形
| 作物 | 缺氮地方之百分比(％) | 缺磷地方之百分比(％) | 缺钾地方之百分比(％) | |
| 水稻 | 86 | 50 | 14 | |
| 小麦 | 71 | 40 | 9 | |
| 棉花 | 43 | 18 | 11 | |
| 油菜 | 84 | 53 | 17 | |
资料来源：黄人杰：《建设中国化学肥料工业之筹划》，《资源委员会季刊》1948年第8卷第1期。 同时，近代中国国贫民困，农村凋敝，粮食难以充分自给，必须施用化学肥料来改良农业，增加农业生产。民国以降，战乱频仍，灾害不断，荒地一年一年地增多，“从1924年至1934年，十年间全国已垦地之荒废者计占原垦地面积百分之十点六四”，⑧不仅如此，已耕种的土地产量也呈下降趋势，“中国农作物之收获量，即以江浙两省之稻与麦而论，俱视日本为少，每人所占之耕地，又蹚[瞠]乎人后”。农产量的下降，导致国人米粮不得不部分仰赖进口，“二十年度输入之谷粒麦粉，计有三千八百余万担，值海关银一万八千三百余万两……不特漏卮之大，骇人听闻，而年复一年，有增无减。”⑨中国若想免于危亡，必须大力增加农业生产，而化学肥料正合此用。 对于化学肥料的功效，1925年曾有化学家乐观预言“他日中国农业界而能尽用此肥田粉以肥其田，我知尽中国之田地，皆可增至上述百分之三十或五十之生产力矣。”⑩这一预言在随后的实验中得到了验证。中央农业试验所于湖北、山西、山东、陕西、河南、湖南、安徽等省两年间试验之结果，“施用硫酸铔二十斤于小麦，每亩可增收四十八斤至一百斤；施用于水稻，可增收谷二十五斤至六十斤。”(11)至1942年，进一步的实验结果显示，施用适量化学肥料后，小麦产量增加22.7％，棉花产量增加26.3％，油菜产量增加47.6。(12)更进一步看，“全国各地平均每施一斤硫酸铵，可产三斤稻谷，或二斤半小麦，或菜籽籽棉各一斤；在华中华南一带土壤缺乏磷素的地方，每施一斤过磷酸钙，就可产二斤稻谷，或一斤小麦，或一斤半菜籽，或半斤籽棉。”(13)毫无疑问，化学肥料对农作物有明显的增产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