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西方哲学有三大主流,这就是实证的—分析的哲学,现象学的—存在主义哲学,以及批判理论。在第一种哲学中,各种各样的实证倾向广泛地反映在经验美学、实验美学、科学美学等不同流派之中,而这种研究恰恰是维特根斯坦所极力反对的。而分析哲学作为一种对本世纪哲学和美学产生广泛影响的流派,进而构成了所谓的分析美学,其主要代表就是维特根斯坦。维氏的美学与其说是一种美学理论,不如说是一种方法论,一种思维方式;它与其说是一种建设性的理论体系,不如说是一种批判性的甚至“解构性”的思维方式。其美学出发点并不在于建立任何系统的美学范畴和逻辑体系,毋宁说他的目标是以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来批判和消解所有的美学理论,并从根本上动摇长久以来在西方哲学业已建立的美学学术范式。这样从根源上对美学的清理和批判,不消说是二十世纪西方美学的一个宝贵财富。 从哲学史角度看,分析哲学主要有两种类型和思想路线:一是逻辑分析哲学;以卡尔纳普、费格尔、奎因、古德曼等人的逻辑实证主义哲学为代表;另一路是所谓的语言分析哲学,包括赖尔、摩尔、罗素和早期维特根斯坦等。据说第一个提出哲学分析并身体力行的是英国哲学家罗素,而维特根斯坦显然是在罗素的影响下对哲学感兴趣的。当然,正象哲学史家们所指出的那样,哲学分析的传统在英国经验主义哲学中源远流长,洛克、休谟、穆勒都可算作分析哲学的鼻祖。作为一种哲学,分析哲学有其明显的特征,最清楚地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分析哲学反对形而上学。他们认为,所有的形而上学命题都超出了经验,因而是无意义的,所以必须坚决加以反对。第二,主张以分析方法为哲学特有的思考方式。分析哲学家坚信,只有通过分析才能得出可靠的哲学结论,因此,他们反对着迷于心灵精神的研讨,而是强调对表达的语言及其逻辑的分析。这是本世纪西方哲学中语言学转向的一个重要方面。第三,分析哲学家大多认为系统的哲学是不必要的,因而主张应该把整体研究分化为部分的分析来加以解决。在相当程度上说,这些分析哲学的基本观念对美学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以至于美国哲学家怀特在其《分析的时代》中断言:“直到现在,在维特根斯坦的影响下,哲学主要研究日常语言,但是它却表现出认真推广到法律、历史、政治和美学语言的迹象。当这样推广开来,至少有一个二十世纪完整的思想体系将要完成,因为分析传统的一个支派将日益接近于研究共同关心的人类问题和事务。”(注:怀特:《分析的时代》,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232页。)这样的说法并不为过, 它使我们从更广阔的范围上去认识维特根斯坦别具一格的美学思想。 一、美学思考方式的变革:语言批判 早期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研究是“为思维划定一条界线,或者不如说不是为思维,而是为思想的表达划定一条界线。”(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商务印书馆,1985,第21、45、97页。)尽管他后期哲学思想有很大转变,但是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他仍然主张对思维方式进行彻底的批判和清理,他在《美学、心理和宗教的讲演集》中明确写道:“我们正在做的就是改变思维方式,并且说服人们改变其思维方式。”(注:维特根斯坦:《美学讲演录》,刘小枫主编,《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知识出版社,1994,第554、525、526、525、525—526、529、544、532页。) 我们知道,美学在西方滥觞后,始终把整体解答“美”视为美学的核心问题。从柏拉图“美是难的”概叹以来,历代西方美学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一问题孜孜不倦的探求。所以经典的美学定义多半是把美学作为“美的哲学”。这里,一种先在西方美学的范式所以构成的逻辑是,美学以回答美是什么为宗旨。而所以会有这样的目标,乃是由于历来的美学家们坚信,“美是什么”的问题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在纷繁复杂的审美对象后面,存在着一种可以名之为“美”的实体或本质一类东西。“美”之于美学就像“善”之于伦理学一样。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所谓的“美是什么”一类的问题之所以会为难历代美学家,原因并不在于这个问题本身是一个难题,症结在于这些虚假的命题完全是对语言的误解所引起的。换言之,他坚信,所谓“美是什么”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是毫无意义的。 美学的历史误解是由于错把人们用于判断时所说的“美的”这样一个词,当作存在着审美对象中具有某种美的性质,即是说,在维特根斯坦看来,“美的”=美的实体或美的性质。这是维氏美学语言批判的一个基本出发点。那么,为什么历来的美学家和欣赏者会把“美的”这样一个形容词和感叹,等同于对象的实体或性质呢?依据维氏一贯的思路,问题仍然在于人们“不理解语言的逻辑”。这就回到了维氏“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的基本命题上来了。 维特根斯坦清理美学的思路有两个基点:第一,他认为传统的美学是形而上学的,因而无法被表述。在《逻辑哲学论》中,他说:“伦理学是不能表述的,这是很明白的。伦理是超验的。(伦理学和美学是一个东西。)”(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商务印书馆,1985,第21、45、97页。)有人做过统计,在《逻辑哲学论》中,与美学有关的话一共只有两句,但两句话都陈述一个意思,那就是美学所面对的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因此是无法表述的,同时也是毫无意义的。这里所谓的形而上学,就是超验的。既然不能被表述,那么,依据维特根斯坦的一贯作风,“一个人对于不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商务印书馆,1985,第21、45、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