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德”与“畅神”

——从两种传统的自然审美观看其不同的人格修养取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临沂师专学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8 年 11 期

关 键 词:

字号:

      春秋战国时期,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和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基于不同的人生意义和宇宙观点,形成“比德”与“畅神”两种自然审美观。他们从人与宇宙自然的交相感应之中,领悟到两种不同的人格完善的真谛,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精神修养取向。这两种自然审美观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后世人际伦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伦理教化与神与物游

      “比德”作为儒家自然审美观,必然与其强调人际伦理,重视仁、义、礼、智、信紧紧相连。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其核心在于“礼”,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只有“礼”才是理顺君臣父子、夫妇、亲朋之间关系的最有效手段。上下等级之间只有各明其分,才可大顺而治,否则,逆之则乱。“大逆不道”历来为儒家所耻,因此,各种人伦规范也纷纷因礼而设,“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而以礼为中心的社会伦理规范要想在社会上得到广泛的响应和推广,就必须要求每个社会个体加强内在精神上的修炼,以严格的道德自律使外在的社会理性纳入个体内心,内化为一种伦理人格。而“比德”就是这种伦理人格精神在自然审美方面的表露。

      孔子及其后继者在对自然山水的审美把握中,以自然山水的某些形态特征与人际的伦理品格之间的相通作为契合点,把二者相比拟,为理性的社会内容强化为人的内在人格找到了感性依托,借自然的感性审美力量,进一步强化人格中的理性内容。

      最早提出“比德”这一概念的是荀子,他在《法行》篇中说:

      “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粟而理,知也;坚刚不屈,义也;廉而不刿,行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辍然,辞也。……《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之谓也。”

      这里对于玉的欣赏不再停留在玉本身,而是把玉的光滑、润泽、纹理细腻、坚刚不屈等特点与儒家个人修养中的仁、知、义、勇等品质相类比,在玉与人的品质之间找到了契合点。玉在古代常常为士大夫阶层所贵重并获得较高的审美意义,也正在于此。

      从玉与人的品质的这种比拟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儒家“比德”这一自然审美方式的根本特点,那就是尽量寻找自然审美对象与人的品质之间的相通相似,以自然物审美特点为人格修养的标准。

      对这种审美方式加以追溯,便找到孔子。《论语》中就记载了孔子的很多这类言论。“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孔子面对碧水之浩荡奔流,高山之奇伟峭拔,松柏之肃然威严,领略的重心不在于自然山水本身的美,而在于它与人的精神品质的相通类似,自然景物作为人的精神品质的象征而存在。

      最能集中体现儒家这种自然审美方式的要算他们对“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一思想的阐发解释。汉代刘向在《说苑》中有载:

      “泉源溃溃,不释昼夜,其似力者。循理而行,不遗小间,其似持平者。动而下之,其似有礼者。……不清以入,鲜活而出,其似善化者。万物得之则生,失之则死,其似有德者。淑淑渊渊,深不可测,其似圣者。通润天地之间,国家以成,是知者所以乐水也。”

      可以看出,刘向把活泼灵动的水的自然之态与人的品格修养作了绝好的类比,从儒家的思想出发,对知者所以乐水的原因作了最充分的阐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刘向对水的审美体验是不完全的,即他并不能完全地沉醉于自然山水之中,做忘情的美的享受,儒家的“德”、“圣”、“善化”这类理性的内容始终不能使他实现自身与自然的完全的融合,因此,这就严重影响了对自然的审美向更高境界的发展。

      与儒家不同,道家讲究的不是理性的社会伦理和道德修养,而是人对宇宙天地、自然大化生生无穷、运作不息的大道的感悟。这种玄妙无比的“道”被看成是宇宙之终极,天地之本源,同时,又是其运作变化之动力。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道又是先天先地无始无终的“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这种幽微玄妙的道涵纳于一切事物之中,又超越于一切事物,道家所提倡的就是对这种宇宙大道的感悟,通过感悟大道从而实现对宇宙本体的认识,感受大的自由。因此,道家的主要代表庄子非常鄙视斤斤于是非、利害、得失的儒墨之学,而崇尚生命的丰富自足,精神的自由解放。他告诫人们应该从更高的层次上超越是非、物我、生死,在天地大化中寻求自由与永恒,与道为一,与天为徒,与天同乐。

      道家的“畅神”自然审美观与这种悟道思想相一致,表现为内在精神上的领悟,人的内在精神完全浸润于自然之美中,与自然天地相融注,“神与物游”合于大道,人在其中感受到自身与自然的内在交融,获得直抵生命本源的周流六虚、上天入地的生命体验,或者大智若愚、返朴归真的澄明境界,这是一种灵魂的自由和解放。

      对老庄这种自然天道观作进一步发挥的是其后学——魏晋玄学。魏晋时的隐士浪子把人的视野从注意社会伦理规范的汉代儒家独尊而引向纵情于自然山水,从自然美中获得精神上的超越,从而摆脱樊笼似的人事羁縻。此时,人们开始以真正审美的眼光来欣赏自然。自然山水不再只是道德的比附物,而是亲切的,充满生机与活力。对此,我们可以从陶渊明的田园诗、谢灵运的山水诗及顾恺之的画中清晰地看到。人们至此才真正发现了自然美,一方面使其脱离了沉重的道德比附而独立出来,同时又承接老庄思想并把他们所宣扬的本体意义的“道”世俗化,推向广大的凡世人间。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