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人生真理的亲证

——泰戈尔的美学思想

作 者:

作者简介:
曾祖荫、嘉川,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本文探讨了泰戈尔美学思想的哲学基础,指出了其哲学思想的泛神论性质及其“美是和谐”这一重要命题的哲学来源,分析了“美是和谐”命题的美学含义,展示了泰戈尔对艺术的基本观点,即艺术创造是人生的亲证方式,是人的精神的自我表现,说明了泰戈尔美学思想是印度传统美学思想与现代美学观念的重构。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8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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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和谐”美论的基石——梵我同一的哲学思想

      对泰戈尔宗教哲学思想影响最大的是奥义书哲学。他相信,神就是无所不在的实在——梵。他哲学思想的基本特征是:第一,以美学的态度对待哲学问题,以艺术的“通过个别特殊来显现一般”的方式来论证哲学思想;第二,立足于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来展开论证;第三,以调合差异、兼收并蓄的方式容纳不同观点,以追求差异中的同一、和谐为理想。这些特点贯穿在他全部哲学和美学思想之中。

      在本体论上,他认为,梵是唯一的“实在”,梵是以人格化形式出现的神。一般来说,哲学上的“实在”与宗教上的“神”是有根本区别的,但泰戈尔认为,它们是同一,可以互换。他常用“至高无上者”、“最高精神”、“无上人格”或以“人”、“伟人”、“意识”来称呼“实在”本体。他肯定是“至高无上者”在指导和支配着宇宙。他断言:万物都是“绝对”的显现,无限的实在不是反映在“纯粹的一个”之中,而是从事物变化的统一性之中反映出来。所以他在《吉檀迦利》中说:“你是天空,你也是鸟巢。”可见他的哲学既是一元论的,又是有神论的。那么,从本体论上看,梵是什么呢?他在《创造的统一》中说:“神是无限完美的典范。”人生则是“认识这一典范的永无穷期的历程。”他认为神这一本体是既人格化的,又是自然化的,这是他的本体论最突出的特点。这个有人格的“存在”可以称之为“生命之神”。同样,“无限的有限是人格:上帝在他创造时是人格的。”(注:《泰戈尔文集》第4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4—15页)另一方面看,神又是自然化的,神存在于我们身边的自然事物之中:“神在火中,亦在水中,它解释着整个世界;神在植物中,也在树之中,对那样的神,我致以敬礼。”(注:拉达克里希南:《泰戈尔的哲学》,伦敦1918年版,第46 页)他甚至说神就在我们家里, 它一再出生为我们的孩子,神是永恒的儿童。可见,神既是抽象的隐形存在,表现为宇宙规律和法则;又是显形的存在,表现为世界万物的生命形态。因此,泰戈尔说:“没有世界,神是幽灵;没有神,世界一片纷乱。 ”(注:泰戈尔:《飞鸟集》,新文艺出版社1956年版)所以泰戈尔信仰的“神”既是“实在”的神,也是自然万物和人自身。这就是泰戈尔的泛神论思想。

      从认识论看,泰戈尔认为,神是无形的存在,要认识神的存在,只能靠直觉感悟;要证明神的存在可以通过传统的“目的论证明”或“意志的证明”。他借《暗室王国》中的贾纳尔丹说:“美好的秩序和规律遍及一切地方。如若没有一个国王,那么你又如何来解释这些呢?”在《创造的统一》中他写道:“我们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创造之物,在它的中心存在着一种有生命的意识。这种意识是通过一首由无数乐器所演奏的并且永远保持完美和谐的永恒交响曲而表现出来的。”(注:巴萨特·库马尔·拉尔:《印度现代哲学》, 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69页)这些有关世界秩序及和谐的事实,可以确定存在着一个世界的创造者即“实在”。统一的和谐的原则就是神存在的证明以及神最终承担着的责任。

      只有当人充分认识到自我的本性时,才能真正领悟梵、认识梵。所以,人生就是不断地认识自我和认识梵——绝对真理的历程。这种认识梵,追求“梵我同一”的理想就是泰戈尔所谓的“人的宗教”。人的宗教与传统宗教的区别在于:它是个人内心的精神生活,它没有繁褥的祭祀形式和派别的规训,仅仅是自我内心的修养与追求,它纯粹是个人的精神性的宗教。

      人的宗教有哪些具体的内容呢?一言以蔽之,就是人既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泰戈尔认为人拥有两方面的因素:物质性、生物性和精神性。人的有限性决定了人的肉体存在的种种需要,有限自我通过“占有”和“获取”财产而得到最大满足,从而导致了有限自我的本性的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并使自我陷入无尽的物质缠缚之中失去了自由。这种有限性决定了人的自私意识和利己主义,并造成了人的狭隘的个体独立性。有限自我的这些本性必然导致人的肉体上的享乐主义,以至使人把物欲和肉体的快感当作快乐。人的无限性方面最突出的特征是:它的“过剩精力”不断地推动人超越自身,使其冲决一切障碍去实现自身的目标。正因为人的这种本性才促使人渴望解脱和永生。人性的无限性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其一是创造性。所谓创造性不仅指创造事物的实践能力,而且指拥有表达新观念的能力及新颖独特的想象能力,因此,泰戈尔说人的内部隐居着一个艺术家。其二是自由性,这是指精神的自由无拘本性。其三是人的无限性中最根本的特性即人的全部活动和表现都是“喜”的显现。按照泰戈尔的观点,“喜”是灵魂所固有的,高于物质的任何东西都是“喜”的表现。当人成为肉体欲望的奴隶时,喜就大大减少;当人充分发挥精神的创造性时,喜就大大增多。

      泰戈尔认为,肉体代表人的有限方面,灵魂代表人的无限性方面。这两者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没有像婆罗门教和佛教那样把肉体与灵魂对立起来,去肯定灵魂否定肉体,而是力图调和肉体同灵魂的对立,使肉体同灵魂统一协调起来。因此泰戈尔把肉体看作为“神性的庙宇”,是精神修炼的场所或基地,这样,肉体不仅不是精神的障碍,反倒成为人精神活动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方面。这就是说,如果以精神来统帅、制约肉体,肉体就成为精神自由游戏的场所和精神解脱的立足之地。由此而表现出泰戈尔对肉体生命的尊重以及对现实物质生活的肯定和热爱。所以他主张,人的宗教就在于表现人的内在的无限性,在于促使人的本质(人格)和内部创造精神的蓬勃生发。可见,泰戈尔看来,人的宗教就是指人的自我超越能力以及不断向上、向更高层面发展的过程。在证悟自身与最高实在的同一过程中,一方面,个体灵魂需要不断地自我否定,即否定有限性的狭隘方面;另一方面,个体又要不断地奉献爱。爱、牺牲、真诚、纯洁这些就是人的宗教所信奉的全部生活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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