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审美活动的历史发生,是一个曾经被长期遮蔽起来的问题。这“遮蔽”,表现为我们往往从还原论或非还原论的角度去对这一问题加以考察。所谓非还原论,是指的传统美学的看法,这种看法往往从人的“人性”的角度去考察审美活动的发生。强调审美活动的后天性,强调审美活动对于生命存在的超越性。强调人类的本质力量,强调对于现实生活的再造,强调审美活动的非功利性,强调审美活动的独立性。而还原论则是当代美学的看法。这种看法往往从人的“本性”的角度去考察审美活动的发生。强调审美活动的先天性,强调审美活动对于生命存在的依存性,强调审美活动的现实性,强调人类的本能力量尤其是其中的“性”。总而言之,还原论与非还原论的看法固然差异颇多,但说它们是各执对立的“本性”或“人性”一极,应该大致不差。而无法清楚地说明生物的生存方式、进化方式与人类的生存方式、进化方式之间的复杂关系,则是其共同的缺憾。 在我看来,审美活动的起源既不是非还原论的,也不是还原论的,然而却并不在这两者之外,审美活动并不是出之于“人性”,也不是出之于“本性”,然而也并不在这两者之外。在我看来,前者揭示的是审美活动的起源的特殊规律,而后者揭示的是审美活动起源的一般规律。举一个相关的例子,长期以来,我们总是在达尔文的“自然进化论”与马克思的“劳动创造论”之间徘徊,片面地把人类的起源阐释为还原论的或者阐释为非还原论的。实际上,两者并不矛盾。前者考察的是包括人在内的自然进化的普遍规律,后者考察的则只是人类自身的特殊进化规律。这样,当我们从自然进化的还原论的角度考察人类之时,固然要兼顾劳动创造这一人类进化的特殊规律,然而在从劳动创造的非还原论的角度考察人类之时,也必须兼顾到自然进化这一自然进化的普遍规律。在某种意义上人不过是穿着裤子的猴子。显而易见,关于审美活动的起源的非还原论与还原论的争执,所揭示的也无非是审美活动的起源的特殊规律与一般规律。在这个意义上,应该说,审美活动的发生既是先天的,又是后天的。所谓先天,是指审美活动中的某些东西是先于劳动创造这一特殊规律的,然而却并不是先于自然进化这一普遍规律;所谓后天,则是指审美活动中的某些东西是后于自然进化这一一般规律的,然而却并不是先于劳动创造这一特殊规律的。而对于审美活动的起源的揭示,却恰恰应该在非还原论与还原论之间,在“人性”与“本性”之间。本文即从还原论的角度考察审美活动的先天性。 人们总是喜欢把审美活动当做与自然彻底决裂的产物,然而必须指出,这只是一厢情愿。审美活动的起源的最深的源头,不仅在于人类与自然的差异,而且更在于人类与自然的同一。人类是大自然发展进化链条中的一环,而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它自身发展进化的结果。严格地说,精神也同样是自然进化的结果,不过,需要补充的是,精神不是自然进化的一般结果,而是自然进化的最高成果。 就自然而言,它虽确乎不具备审美的自觉,但是却具备审美的天性。应该说,整个自然就是一部敞开的“准”美学全书。就整体而言,我们知道,审美活动是生命的自由创造。事实上,自然本身在进化过程中也是充满了创造性的。由于充满了流动变化,自然万象日新,充满生机。在地球上最初并没有生命的存在,只是到了大约38亿年前,才由地球的化学动力机制产生了最简单、最原始的生命——无核单细胞生物。通过原始生命十多亿年的漫长进化,又产生了能够进行光合作用的蓝绿藻和细菌,于是给大气充氧,逐渐产生了大量的游离氧,从而为更为复杂的生命形式的诞生和发展创造了条件。而被生命改造了的新的宏观环境又推动着生命物种的微观进化,一旦微观进化产生出更新的物种以后,逐渐丰富起来的物种之间便建立起了一种复杂的关系,并共同改变着原有的环境。生命与环境就是在宏观与微观的相互交织、相互促进中共同进化的。这种共同进化,促进了真核细胞到生物的性征和异养性的产生,从而促进了复杂的多层次的生态系统的出现,最终产生出了有植物(生产者)、动物(消费者)、微生物(分解者)、人类(调控者)这四极结构组成的地球生态系统〔1〕。试想,这自然世界的盎然生机, 假如离开了自然的创造性,又如何可能? 就部分而言,也是如此。在审美之中,以对于音乐的审美欣赏为最早。其原因在于生命本身就处于一种律动之中,而这律动正是自然的产物。基本粒子、生物大分子、细胞乃至整个生物体,又有哪一个不是处于生命律动之中?勃拉姆斯的摇篮曲可以把鲨鱼吸引过来,而且使得它昏昏欲睡,而现代摇滚音乐却可以使得鲨鱼惊退远去。印度科学家的实验表明:配音的含羞草的生长能力超过未配音的含羞草的50%。更奇妙的是,据介绍,科学家把DNA的四种碱基T、G、A、U 按照配对原则构成的螺旋结构进行处理,以每个碱基代表一个音符,结果发现正是一首极为优美的音乐,而且有的DNA音乐与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不谋而合。 再将人体中感染的白血病病毒的基因排列成顺序配成音乐,然后用电子乐器演奏,竟然是一曲缠绵悱恻的音乐。 在审美活动之中,对于对称、平衡、比例之类的追求是不可或缺的,然而,这一切也仍旧是自然的造化。天体是球体对称,雪花是平面对称,包括人体在内的所有生物则是左右对称。“原生动物中的变形虫没有一定的形状,它没有前、后、左、右、上、下的区别,因此也不需要平衡感觉。水螅、水母,靠水的浮力进行漂浮运动,它们有了上、下区别,但无前、后、左、右之别,它们是辐射对称的动物。既然有上、下之别,就有了简单的平衡感觉。自扁虫以后,动物有了头尾之分,有了上、下、左、右、前、后的方向感,动物开始向左右两侧对称的方向发展,动物的平衡感觉也越来越敏锐。这种平衡感觉,正是动物偏爱左右对称,而不顾及上下是否对称的内在原因。一旦动物发展了视觉,能看清了物象,动物便本能地偏爱左右对称的形状。”〔2〕诸如此类, 正是审美活动对于对称、平衡、比例之类的追求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