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失语必然伴随的是怀疑和否定的人文精神的沉落,当代美学根基性缺陷之一即在于,在方法论层面上丧失了开启新思维之门的怀疑主义,在逻辑工具层面上遗忘了具有意识发现功能的否定。由此则必然地限定,美学行走着一条精神失语和主体遮蔽的悲剧化道路。而这种悲剧化一是指向纯粹的理性信仰,它剥夺了存在者对于现存的理性法则的内在怀疑;二是指向单向的知识形式,导致运思者丧失对于知识价值的辩证否定。合而言之,整个美学沉迷于摹仿以往各式各样的学术话语的客观结果,而舍弃精神文化创造的反思判断的主观逻辑过程,也丢失了之于自我意识的本质直观。因此,本人认为,当代美学寻找自我话语的努力途径之一是,应该延请怀疑论哲学,寻回我们遗忘久远的对于知识价值的否定精神,从而诞生自我意识的新型存在形式。怀疑论在此理论意义上,既作为美学本体论的思维转向,又作为美学方法论的逻辑选择,同时也引申为探究美学新话语的精神张力和运思工具。从这个逻辑起点和行程出发,本文提出:走向怀疑论美学的思路。 1 本体论是美学的根本性论题。传统美学的最大弊端之一即在于承接了传统形而上学的现象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的本体论命题,逻辑规定了美与美感、审美对象与审美经验的必然对立,进而为应用对两者予以调和的庸俗辩证法提供了思维前提。这样使美学陷入单一的对现象界的提问与回答,让渡主体存在给了实证世界的现实性和必然性,服从逻辑工具的因果律。在现象学本体论的意义上,这就是只追询“在场”的现实事物而遗忘了“不在场”的可能性存在,而作为“不在场”的主体存在的丰富可能性,倒是开启神秘的美与艺术之门扉的思维工具。 在本体论层面上,怀疑论美学首先对美与美感的二元论存疑,否定美的客观实在性,它试图超越“在场”的东西,走向精神的无限可能性的纯粹意识的自我直觉,为美寻找到诗意的虚无存在〔1〕, 以想象为心灵工具去获得精神自律与自为的审美保证,从而进入“不在场”的美与艺术的家园。 在这个思维起点上,古典怀疑主义哲学可以作为理论参照。早期希腊化时期的怀疑论者皮浪认为:“我们对事物不可能有任何确定的知识,我们不可能说出真理,我们对某一事物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甚至根本不知道事物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我们对事物应该完全存疑,不应作任何肯定的判断。”〔2 〕皮浪主义恪守对知识与真理的怀疑原则,趋向对事物的真伪判断采取“悬搁”的存而不论的“现象学”方法。这无疑具有一定的合理内核,它启思于怀疑论美学,一方面对美与美感的二元划分原则持存疑态度,以绝对的相对主义的逻辑方法否认各自的内在规定性,由此达到主观逻辑假定的消弥两者差异的一体化存在;另一方面,怀疑论美学不选择古代怀疑主义对现象界放弃判断的思维方式,认为悬置判断属于理性的消极逃遁,而这恰恰是古代怀疑论的局限之一。怀疑论美学对于古代怀疑论的积极扬弃之一即在于:拒绝承袭“悬置判断”的心智游戏,而标举现象学存在论的否定逻辑,采用“否定判断”,为自己的思维行程开辟本体论与方法论相契合的路径。所以,怀疑论美学既否定美与美感的对立性存在,消解其传统形而上学所规定的内在差别,又否定庸俗辩证法以反映论为工具的对两者的综合统一,认为美即是对现象界的存疑与否定,是对自我存在的提问与解答,它在本体论意义上恪守自我否定原则。因此,传统美学的美与美感的划分原则,是主观的假定,属于非存在状态的虚假逻辑。 怀疑论美学其次是对现象与本质的二元论存疑。 怀疑论美学否定美的纯粹意识之外的本质存在,取消非主体之外的虚假的价值意义,接受现象学本体论的思维原则:现象即本质,任何现象界均直接呈现在主体的纯粹意识当中。借助于本质直观,精神主体在把握现象界的同时也把握自我的存在本质。与此相关,怀疑论美学还解构审美对象和审美经验的对立与差异,对于何为美的本源或美的本质的问题存而不论,否定谁是美的存在第一性这样虚假的主观逻辑。怀疑论美学趋向认为,美是存在者的自明或自我呈现,纯粹意识之中的现象即是存在本质,正是这种丰富多变的不可重复的“现象”,内在地构成了审美可能性,同时也为敞开精神的无限可能性提供了逻辑前提,由此规定美是虚无化的诗意存在。正是虚无隐喻了主体的自由本质,并凭此打通现象与本质的传统形而上学所设置的逻辑界限,于是现象与本质、审美对象与审美经验的一体化构成,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积极思维结果。基于现象即本质一体化的思维原则,怀疑论美学摒弃承认存在一种客观知识,也拒绝接受关于所谓具有客观内容的真理形式,这就必然否定知识与真理和美与艺术之间的逻辑联系,甚至也就不承认美具有意义。怀疑论美学行走着一条对客观实在性不断进行怀疑和否定的思维轨迹,它表征着人类精神由外向内的转向,更关注对自我存在的提问与解答。 怀疑论美学最后是对审美活动的因果逻辑的存疑。 怀疑论美学否定知识形式和真理形式在审美活动中的逻辑前提作用,认为它们和美的存在之间没有必然性联系,甚至连中介作用也不具备。怀疑论美学拒绝承认理性形式和认知形式在审美活动中的主导地位,不将审美活动、理性形式和认知形式作逻辑关联,否定任何概念内容和审美活动的交叉渗透。 从审美活动的承载者——诗性体验的精神主体来考察,诗性体验是心灵对整个现象界的一种否定情感的象征和比喻,是精神主体以自我的内在的非逻辑的感性冲动对现象界的提问与回答。因此,它拒绝了以知识和认识为基点的逻辑活动,当然就消除了逻辑因果律的外在影响。怀疑论美学只守定生存论意义上的生命的感性活动在审美活动中的主导性地位,并且认为这种生命的感性活动只有在诗性体验的层面上才获得具体的说明。更进一层,也只有在将这种诗性体验阐释为精神的虚无状态、否定所有因果逻辑的心灵自我想象状态的前提下,人类的审美活动才能被赋予超越性的绝对自由。承接上述意义,审美活动则内在地否定了自由与必然的逻辑联系。传统形而上学将自由与必然之间视为等式,实际上是将自由让渡给了现实性存在,而怀疑论美学将自由理解为精神界的可能性,所以它不是以认识活动和知识形式为概念“前因”的理性“后果”,而是赋予自由悬浮于现实性之上,排斥知识、认识等理性活动因素的性质,将自由规定为先于必然、先于存在的本质而作为精神最高悬浮状态,它呈现主体世界的可能生活,而不作为与现实世界相关的必然状态。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不能以与现实性必然相关的逻辑形式来限定,自由在本质上是属于心灵世界的诗性体验活动,它内涵自我想象和自我否定的丰富可能性,它作为审美活动的核心构成和起始张力,生成了人类审美活动的无意识冲动,它理应和因果律、必然性保持一定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