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的理论历来被学者们当作建立主体观的学说,开创了主体论的先河。或许就康德本人的思想而言,也力求完整地论述主体的存在性和可知性。但是,我们知道,如果人类真正有拥有主体性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将“合目的的目的”交给上帝,使我们的一切行踪具有了先验色彩,我们之所以要创造出一个上帝和诸多的神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无法把握自己。在康德理论中存在着种种矛盾:知识的先验时空和人的综合能力;实践理性的先验合法性和人的制造法则、道德的能力;美是主观的、无功利的、无目的的,却又是先验的合于道德法则的、合目的的。正是这种种二难情形构成了康德的理论,在解决这些矛盾时,康德最终将终审权交给了先验的存在。其实,这本身就是在终极意义上否定了主体。在这一点上,康德与当代思想家福珂如出一辙,不过,福珂从一开始就以其后现代解构的姿态对知识、真理、道德、文学进行考古学的研究,系统地论证主体的无能。从其考古学、系谱学的论证方法来看,似有结构主义的方法特征,但其最终目的却在于解构,解构的不是别的,正是主体。福珂的研究领域极为宽泛,对于知识、道德、美学等领域和康德一样有着深入的研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康德和福珂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然而,在其终极效果上,他们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探究主体的命运,揭示主体性的隐秘。这是古典美学思想和后现代美学思想共同的发展轨迹。这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思想并非是古典美学思想的断裂存在,而是以主体性问题为要核的深入阐释,这种“深入”的原因也许正是后现代的资本、技术、信息、社会的时代特征赋予它的。 一、知识论中的主体性问题:康德的知识的先验判断理论与福珂的知识的权力泛生理论 康德认为知识由两部分构成:知识内容来源于感觉经验,知识的形式来源于先验的认知能力。“一切先验的知识与其说是关于对象的知识,不如说是关于这些对象的认识方式的知识,而且这些认识方式不仅限于是先天可能的。这样一种概念的体系,就可以叫先验哲学。”〔1 〕如此而言,知识由两部分组成:(1 )先天判断:分析判断(具有普遍性)(2)综合判断:后天的综合判断(不具有普遍性)。 康德虽然确认上帝在人的知识获得方面具有绝对统治地位,但是,同时又以先天综合判断引出了人的主体性问题,从而为后代学者研究主体性问题开了先河。康德认为先验形式应由纯粹的直观形式组构:时间、空间。正是它们决定了知识存在网络。 但是,在福珂看来,知识并不是什么先天判断带来的东西,而是人类自身借助于权力引发出来的一系列知识话语,例如:疯癫、法律、道德、 性……, 全是为了其自身的权力实施而构造的“话语模式”(Discursive Formations)〔2〕。根本无所谓永久性的真理,真理只是暂时的。这就是说,康德倾向于永恒的绝对真理观,福珂坚持非连续性的相对真理观。对于人类是否有一种先天综合能力,借助这种先天的智能能否产生新的东西,福珂只承认康德的这种知识由于受到外界的影响不断变动的观点,至于综合出来的东西是否是新的,福珂表示怀疑。他认为知识只是一种文本的重叠,这样无限下去就像剥洋葱一样,得到的不是上帝赋予我们的先天判断,而是一个空虚的内核。因此,福珂基本上否定了人的主体性,人的主体性在他看来只表现为虚妄地奔波。 为了进一步论述知识组成,康德归纳出4类基本范畴:质量、 性质、关系、样态。12种判断:全体性、多数性、单一性;实在性、虚无性、限制性;实体与偶然、因果性、相互性;可能性、现实性、必然性。在这4类范畴中,康德认为关系更为重要, 但是这种关系概念中主要体现因果联系,而且这种关系范畴是先验地存在的。 同样,福珂理论中更多地将话语、知识、权力有意无意地承认为一种关系,但在福珂的眼中,关系体现为现实客观存在物的相互作用,如物对物、物对人、人对人、人对物,正是这些各种各样的间性关系,构成了人的存在,也正是关系的不断变化,人的现有存在不断被瓦解。关系不是先验的形式因素,也并非经验性的获得,它只表现为人、物存在的一种张力形态。知识的获得只不过是关系的陈述而已。从而也就打破了康德知识论中的统一性、固有性的时空观。 另外,康德以为范畴之所以可以构成知识,是因为人先验地有一种“统觉”心理机能,即先验地有一种“综合”、“分析”能力,范畴先验地存在于人,人获得知识,既可以通过直觉,也可以通过“综合”、“分析”而获得,但是后者看起来更为重要,只有经过“统觉”的知识才具有普遍性。也就是“人为自然立法”。 但福珂认为,根本不存在这么一种先验的范畴,他认为人类思想的发展体现为“话语模式”,在知识领域又表现为“知识型”(Epistome,又译作“知识场”等)的发展。这些“话语模式”和“知识型”并非先验地存在。文艺复兴时期是相似型的话语模式,主要表现为人与自然的相似关系,也是一个命名的时期。这一时期,人给外物命名,但名字只是外在存在物的一个标志,语言要么是物的象形,要么是物的象声,所以这一时期是自然为人立法;到了古典时期呈现出以同一和差异为特征的话语模式,从文艺复兴解释为主的话语模式中脱离出来,步入到辨识事物的秩序和类型,随之,引入人类社会,形成人类的秩序和分类。19世纪,生物学、经济学、语言学逐步成熟,由它们支撑了人的全部内涵,从而,人的意义才最终确立起来。但是,由于从古典时期开始,知识的发展决定于语言,确切地说知识是由话语派生出来的,所以19世纪的话语模式就表现为话语和符号的表征功能。生物、经济的发展同语言一样均不是人的创造,而是受周围环境决定了的,受其他存在决定了的,充溢着不确定性、差异性,是非连续性的发展,同样是话语模式的表现形式。由它们所组成的人的主体意义也就不存在,即人是由符号化的话语决定了的。由此,福珂的理论,尤其是论著《词与物》(又名《事物的秩序:人类学考古》)得出的结论就不是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也不是上帝为“人和自然立法”,而是在人类实践中,历史在立法,历史立法的工具不是别的,正是符号、话语。人类在寻找人与自然相似性中使用了符号,符号也就从此获得了生命,开始构造知识,构造人类历史。人只不过是符号的构造对象,我们言说的不是历史,而是符号和话语、已经被言说过无数次的话语,并不存在着一个先验的上帝,也不存在一个主体的人,人永远受制于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