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代审美文化背景下的审美教育 当代审美文化与以往的文化形态有一个重要区别,那就是它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纳入了经济运行的轨道,听命于市场权力,成为一种消费文化。“消费经济借助表面事物而存在”〔1〕, 自然经济不讲究外观,注重内在的殷实和富足,而消费经济则特重感性外观,然而其外观形式已带上再实际不过的功利性质。它一方面借此向人们夸示商品的魅力和物质享受的快乐,唤起顾客的消费冲动,成为促使流通机制顺畅运行的润滑剂;另一方面借此炫耀财富,显示实力,增强自信心和优越感,以便在商海博击中获取必要的信誉、知名度和杀伐决断的胆量,于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光影摇曳的电视广告、充斥报纸版面的购物信息、富丽堂皇的商品包装,在人们眼前构筑起了一个感性横流的世界。在消费经济支配之下运作的当代文化也转而对外观形式深表热衷,感性化趋势一发不可收,当代文化往往突出娱乐性、消遣性和刺激性,以满足人们的官能快感和自然欲望;它十分讲究包装效果,文化产品的外观形象和装璜形式越来越流于外在,越来越严重地与内在主题相脱离;它正在失去深度性而变成一种平面性的视觉文化,以形象的诱惑力改变着人们的欣赏口味;它也在弃绝经典和规范性而将文化产品变成一道省心可口的快餐,于是文化运行便成为像投资一样需要立即得到回报的短期行为,等等。 现在人们对于美学的本义似乎已经不再持有歧见,大都认同于“美学之父”鲍姆加通关于“Asthetik”的界定,确认美学即关于感性知识的科学,美即感性层面的价值认定。既然如此,当代文化感性化趋势的意义便不可谓不重大。它极其深刻地改变着当代文化的性质,将当代文化推向审美,使之在总体上呈现出审美的意味,从而成为一种审美文化。正因为如此,当代文化作为审美文化又是一个极其泛化的概念,不仅涵盖了美和艺术的领域,而且涵盖了其他领域,当代的经济活动、物质生活、科学技术、大众传媒、日常生活、人际交往以及哲学、宗教、道德、伦理等,在某种程度上都纳入了审美文化的范畴——这并不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构想和演绎,而是每日每时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确凿无疑的事实。 由于当代审美文化的泛化倾向,今天的审美教育必须形成相应的新概念,它不应谨守传统的界定而划地为牢,而应走向更为广阔的文化领域,大大拓展自身的功能阈限和功能范围,从而成为一种广义的教育形式,一种大教育形式,否则无法适应当代审美文化的发展趋势。当我们今天重新审视以往对审美教育的界定时,便不难发现其存在着种种不足之处。以往人们或是将美育从属于德育,或是将美育等同于艺术教育,或是将美育规定为情感教育,今天看来,这些观点都有失于狭隘、偏颇。将美育从属于德育,忽视了美育在塑造人的方面的独特功能,在这方面虽然美育与德育有相通之处,但美育更侧重于人的价值观念、人格境界、精神个性、趣味格调的培养,较之德育更富于文化意味,而且在施教方式上美育也有德育所不及之处。德育是规范教育,美育是发展教育;德育是社会性教育,美育是个性教育;德育是单向灌输教育,美育是双向互动教育。因此美育的功能具有为德育所不可替代、无法涵盖的方面。将美育等同于艺术教育,仅仅局限于培养绘画、音乐、舞蹈等方面的具体技能、技巧,这是将美育的地位降低了。固然各种艺术才能的培养也是十分必要和亟待加强的,但正如先哲所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2〕“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3 〕如果不是在比具体技能技巧更高的文化层面上来认识美育,那将不能适应当代生活的需要。将美育规定为情感教育也不尽确切,这是将美育的功能限度缩小了。美育的目标不仅仅在于塑造人的情感,还在于培养人的价值观念、人格境界、精神个性、趣味格调,如此丰富的内容决非情感一端可以囊括,因此将其归结为情感教育有以偏概全之嫌,有可能取消美育的丰富性。总之,在肯定审美教育与德育相互补充、与艺术教育相互辅助、与情感教育相互渗透之必要性的基础上,将审美教育推进到文化的层面,融入整个大教育的宏观体系中去,这是当代教育所面临的一场革命。可以参照国外教育学家对于未来教育的展望:“未来的教育必须成为一个协调的整体,在这个整体内,社会的一切部门都从结构上统一起来了。这种教育将是普遍的和继续的。从个人的观点来说,这种教育将是完整的和富于创造性的,因而也是个别化的和自我指导的。这种教育既是保障专业活动,促进专业活动的动力,又是文化中的堡垒和推动力。这个教育运动是不可抗拒的和不可逆转的。这是我们时代的文化革命。”〔4 〕这对我们对于当代审美教育进行再认识不无借鉴意义。 正是在文化的意义上,在大教育的意义上,我们认为,当代审美教育以培养新型的文化品格为目标。一种文化品格的构成因素很多,就其大者而言,主要有价值观念、人格境界、精神个性、趣味格调等方面,因而当代审美教育也必须相应地在这几个方面展开。 二、审美教育与价值观念的塑造 从当今世界范围看,第三次技术革命特别是新技术革命以来,现代科学技术极其深刻地改变着社会活动的性质和方式,使得社会运作的机制趋于程序化、精确化、自动化,使得社会生产方式趋于社会化、规模化、集约化,使得社会产品趋于标准化、格式化、通用化。这无疑带来了社会的巨大进步,但同时也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困惑。技术作为人的工具固然能够增强人的力量,但同时恰恰也能削弱人的力量。这一是表现为人越来越倚重于技术,从而造成人自身能力的严重退化。工厂中机器的自动化程度越高,工人的技术水平就可能越是下降;医生治病越是求助于现代医疗器械,其临床经验就可能越是萎缩。二是表现为人对技术成果的控制变得越来越无能为力。如果说那种在未来世界中机器人宰治人类的神话还是一种科学幻想的话,那么如今电脑病毒的肆虐给人所造成的严重困扰则已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如果说核泄漏和基因操作事故的危害还不能让人感到切肤之痛的话,那么金融系统的高科技犯罪则已经使人面临着实实在在的威胁。三是技术的工具逻辑如程序化、标准化、格式化、集约化等对于精神文化的渗透和控制,把真、善、美之类精神价值变成了一道技术问题、一个技术过程,变成凭借技术手段就可以达到的可能性,变成了一按键便可以解决的事情,造成了新的异化即“技术异化”现象。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开始向往在现代经济活动中高新技术与社会价值的平衡。不少有识之士对此开出了各种各样的药方,但是问题最后都归结到教育,主张通过价值观教育,达到以价值体系的发展来制衡技术进步所带来的负面,以价值观念的柔性来软化技术的刚性,以价值观念的人文内涵来弥补技术的非个性、非情感性、非人文性特点的目的。 在这里审美教育大有用武之地。关于在今天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所要建立的价值体系的特点,阿尔温·托夫勒说过这样一段话:“超工业社会的教育者必须尽量避免把一套死板的价值观强加给学生,但他们必须系统地组织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活动,使学生明确他们形形色色的价值,使之具体化并加以检验。”〔5〕这里所论当与审美教育密切相关。 一方面,在技术时代人们更多看到的往往只是技术的价值、物质的价值、经济因素的价值,而将形形色色的精神价值置之脑后,价值体系暴露出明显的欠缺和薄弱之处,而且由于经济力量的辖制、技术成就的眩惑和物质享受的引诱,这种片面的、有欠缺的价值体系正在呈流行趋势,且不乏专制、强加的因素。这种物质强权和技术专制对于当今社会价值体系的建立将贻害无穷。我们可以倾听西方一些有识之士的呼吁:“当今社会一味强调物质经济的成就,而不够重视人的心理和精神的胜利。一个好的社会允许并鼓励人的需要得到满足,而坏的社会却相反”。“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经济学家几乎都忽视了人类更高的需要。几乎所有的经济理论都是过分唯物主义的了。我们不得不毫不留情地说,经济学这门‘科学’只是在熟练、精确、技术地运用一种关于人类需要和价值的整个地错了的理论,这种理论只认识到了人类低级的、物质的需要。”〔6〕 从而经济越是发展、技术越是进步,审美教育越有加强的必要。审美教育关心的是人的修养、人格、潜能、个性、能力、目标感、成就感、责任感和道义感等终极性、本源性的价值。这些终极价值、本源价值的真正确立,将对当今普遍倾重经济、技术、物质之价值的局面起到制衡作用,有助于最终建立一种合理的、优化的社会价值体系,而这恰恰能够进一步推动经济建设和技术进步而不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