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5-1597(2020)03-0046-09 [中图分类号]A84 [文献标识码]A 根据中共二大提出的纲领，中共的奋斗目标是先统一中国“为真正的民主共和国”，然后再“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①按此，中共进行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尝试和探索，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建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作了详细阐述。他说，革命的第一阶段，决不能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当权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要建立以无产阶级为首领的各革命阶级联合起来专政的新民主主义社会。②抗战后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控制区域，及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前，大致都属于这样一个社会。关于这一社会的构建及结束，学界已有不少的讨论，本文拟从中共理想追求和中国历史变动的视角作一些考察和分析。 一、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1939年，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本思想刚刚形成的时候，毛泽东指出，革命成功之后，由于肃清了影响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物，在中国社会中，资本主义经济将有一个相当程度的发展，是很自然的，这是民主革命胜利之后在中国经济落后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结果。③第二年，他又说明：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并不禁止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④这样一种理论主张很快体现到具体的政策上。1941年，他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表示：“今后要投资数百万元于民营的工、农、商业。发展经济的原则，主要民营，部分公营。”⑤所谓“民营”，就是“让自由资本主义经济得着发展的机会”⑥。 1943年，毛泽东又指出，中共所要建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基本性质仍是资本主义的”⑦。第二年，他补充说，这种资本主义，“不是老资本主义，而是新资本主义”⑧。对于这样一种“新资本主义”，张闻天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还专门撰文作了解释：虽然共产党人的理想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但是中国太落后了，不可能一步跨到社会主义，需要先发展新式资本主义，这也就是“现时的任务”和“当前的具体工作”。⑨为发展这样一种“新资本主义”，在毛泽东看来，“外国投资是我们所欢迎的”⑩；中国实现工业化，不能没有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外资援助。(11)毛泽东及一些中共领导人设想和描绘的这样一种社会，在当时乃是许多方面人士共同能接受的一个新社会。 中共七大召开前后，毛泽东对这个社会中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性作了进一步论述，比《新民主主义论》中所讲的又前进了一步，“确定了需要资本主义的广大发展”(12)。在他看来，“没有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和合作社经济的发展”，“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他还说：“有些人不了解共产党人为什么不但不怕资本主义，反而在一定的条件下提倡它的发展。我们的回答是这样简单：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资本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同时也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13)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中，除了个体经济、合作社经济和国营经济之外，必须“让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在不能操纵国民生计的范围内获得发展的便利”(14)。对于这样的资本主义，毛泽东又称之为“新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它仍有革命性和生命力。就全世界来看，资本主义是日益没落的，但某些资本主义对于反法西斯还能派上用场；另一些资本主义，也就是新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将来还会有用处，特别是在中国与欧洲、南美的一些农业国家中还能派上用场，“它的性质是帮助社会主义的”(15)。显然，对资本主义的认知，毛泽东充分运用了他在《矛盾论》中写到的关于矛盾的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的原理。 为了说明发展这种资本主义的重要性，毛泽东在七大的口头政治报告中，批判了民粹主义。他说：“在我们党内有些人相当长的时间里搞不清楚，存在一种民粹派的思想。这种思想，在农民出身的党员占多数的党内是会长期存在的。所谓民粹主义，就是要直接由封建经济发展到社会主义经济，中间不经过发展资本主义的阶段。俄国的民粹派就是这样。当时，列宁、斯大林的党是给了他们以批评的。最后，他们变成了社会革命党。他们‘左’得要命，要更快地搞社会主义，不发展资本主义。结果呢，他们变成了反革命。布尔什维克就不是这样。他们肯定俄国要发展资本主义，认为这对无产阶级是有利的。”(16)从中可知，毛泽东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依据了苏联的实践情况。 大致说来，在七大前后，毛泽东对发展资本主义的强调达到了最高峰。之所以如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当时一些人总以为，共产党人不赞成对私有财产的保护，不赞成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17)争取更多的支持，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是毛泽东的政治智慧。这的确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曾主管国民党军事情报工作的唐纵在日记中写道：中共主张维持私有财产制度并提倡资本主义的发展，收到很大的效果，许多工商界人士和国民党内失意分子，原来对共产党的恐怖心理，“完全改观”(18)。 二、新民主主义社会应该怎样构建 在毛泽东的论述中，新民主主义既是一种国家政权形式，又是一种社会形态。这种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与资本主义社会不同，也与将来必然进入的社会主义社会不同。 对于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毛泽东指出，不同于资产阶级的专政，也不同于无产阶级的专政(19)，而是各个革命阶级联合的专政(20)。作为五四运动的亲历者，毛泽东对政治上的民主一直非常重视。他曾说，“中国史有缺点的”，“这种缺点，一言以蔽之，就是缺乏民主”。而中国人民是非常需要民主的，因为只有民主“才能建设一个好的国家”。(21)中国需要民主，而又缺乏这样一种传统。那么，在各种政治力量的角逐中，谁能够树立一种为社会各界都可接受并向往的民主，谁就会取得政治上的极大优势。1945年7月，黄炎培访问延安时，与毛泽东有过一段“窑洞对”，大致意思是说，一种政治力量兴的时候很快，亡的时候也很快，这是历史的周期率。言外之意，中共当时朝气蓬勃、蒸蒸日上，以后呢？他还直接问毛泽东：中共诸君有没有办法可以跳出这一周期率？(22)毛泽东迅即回答，共产党人已经找到新路，能够打破这周期率，那就是民主。政府有人民的监督，“才不敢松懈”(23)。有意思的是，在此一年前，黄炎培等人与蒋介石也有一段关于民主的对话，而蒋介石的回答是：各界民主潮流的高涨，是抗战后的一种收获，只是不应借此攻击政府。除此之外，“民主潮流越高越好”(24)。这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民主的态度。后来，毛泽东总结说：共产党和国民党比较，谁害怕批评呢？那显然是国民党。它不允许批评，结果并未能挽救它的失败。共产党人不怕批评，“因为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25)。确实如此，许多材料都记载延安时期一个农民骂毛泽东的故事。毛泽东得知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以此来反省和检视有关政策。(26)他还曾形象地向人说：“老百姓可以骂我们，我们却不能骂他们，因为他们是主人”，是党的“活菩萨”。(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