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环境美学对崇高的忽视

作 者:

作者简介:
桑德拉·莎普莎,女,哲学博士,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伯明顿分校哲学系教授(印第安纳 伯明顿 47405)。

原文出处: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当代环境美学对自然环境崇高反应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是缺席的,这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崇高似乎与过度的形而上学思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本文试图恢复一种崇高反应的观念:崇高具有世俗性和形而上学的适度性,并与最具影响力的当代环境美学理论——艾伦·卡尔松的科学认知理论相兼容。首先,文章提出了一些具体依据,说明为何环境崇高是一个独特而有意义的当代自然审美体验的范畴。其次,通过历史与当代的资源,文章重构了两个称之为“浅崇高反应”和“深崇高反应”的哲学解释。最后,文章展示了这两个解释是如何与科学认知理论相兼容的,并指出后者比前者更匹配。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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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20)01-0009-07

       在18到19世纪,作为美学范畴的崇高,尤其在康德的理论中,一直是一个持续讨论的历史性和阐释性主题。而在当代环境美学讨论中,它并未成为重要的讨论主题。本文的目的在于阐明应当恢复环境美学中的崇高讨论,并使其成为讨论的主题。为此,我首先探究并考察了崇高范畴在环境美学领域被忽视的原因。其次,借助历史与当代资源,我重构了崇高反应的两个哲学解释:一个是很大程度上被视为非认知的情感激发,我称之为“浅崇高反应”;另一个可以把它理解为包含性的,即在情感激发基础上,增加了思想的知性游戏,特别涉及那些人类处于环境中的相关思想,我称之为“深崇高反应”。这两种环境崇高的观念,一方面大体上相当于伯克阐明的崇高观点,另一方面也相当于康德和叔本华关于崇高的观点。我将说明这两种崇高反应的解释,可以被建构为世俗的和适度形而上学的,并与当代环境美学的主导理论——艾伦·卡尔松的科学认知理论兼容并存。当然,在这方面,“深崇高反应”比“浅崇高反应”能更好地与之和谐共存。最后,我旨在说明卡尔松的理论应当吸纳一系列的自然反应,这些自然反应可以恰如其分地描述为崇高。

       众所周知,卡尔松的理论是在批判西方思想中占主导地位的两种自然鉴赏模式——景观模式和对象模式的基础上建构的。景观模式将自然环境视为景观,类似于“如画性”的欣赏,着眼于自然景观是否适合于风景画的鉴赏模式。与之相反,对象模式建议将自然鉴赏为类似非再现性的艺术对象,把它们从所处的环境中隔离,以便静观它们的形式特征。卡尔松指出,这两种模式都没有将自然“如其所是”地鉴赏,也即没有将自然作为“自然的”和“环境的”来鉴赏。将自然环境作为“自然的”和“环境的”来鉴赏,并赋予它适度的客观性和严肃性,鉴赏者应当获得一些博物学家的认知背景,熟知一些相关的自然科学知识。尤其是,卡尔松的理论排除了来自神话、宗教、艺术和文化中诸多理解的主观类型,作为此类严肃鉴赏的鉴赏背景。因为这些方法都没有将自然“如其所是”地鉴赏。

       卡尔松及其追随者的理论对崇高的忽视,从表面上看是很让人吃惊的。因为18世纪至19世纪的美学家们是在体验原生态自然而非艺术时确定了崇高的范畴:比如凝视巨大的山脉(特别是阿尔卑斯山)、美国西部人迹罕至的沙漠、繁星满天的灿烂夜空、雷鸣般的巨大瀑布、平静的大海或咆哮的海洋。在当今时代,达成广泛的共识是,自然以其巨大的规模和更强大的形象可以激发真正的崇高反应,比如说,“令人愉悦的惊愕”[1](P7),“令人愉快的恐怖”[2](P257),或者心灵被吸引的同时又被这个对象所排斥而产生的“消极的愉悦”[3](P245)。既然这些都聚焦于“原生态的自然”,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当代环境美学对崇高的忽视呢?

       一、一个合理的忽视?

       当代环境美学家们之所以将18-19世纪的“崇高”范畴遗留在历史的角落,合理的解释可能是,在上述时代占据主导地位的“崇高”论述主要关注分离的自然客体,而卡尔松理论的一个关键义项是将自然作为环境来鉴赏,即其中的客体以生态的方式相互关联。就伯克的论述来说,这种担心多少有些恰当。因为他通常将这些独立的对象所具有的独特属性,要么体验为“美”的(如小巧的、光滑的或者明亮的等),要么体验为“崇高”的(如伟大的、晦涩的、恐怖的等)。在伯克的美学理论中,与“崇高”相比,这种对象性的审美注意更显著地体现在“美”中。因为“崇高”的关键特点(如伟大的、晦涩的),很难解释一个独立对象的何种特征激发了“崇高”思想。

       然而,就康德和叔本华的论述而言,这种担心是完全多余的。因为在他们的美学理论里,对于自然反应的“美”和“崇高”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美”存在于对独立对象的注意中,而崇高则完全不是这样。对康德而言,美存在于美的要素所引起的无利害的愉悦中,是对象的有目的形式激发知性的自由游戏。与此同时,崇高环境和现象的无形、无限或巨大力量则使人想起理性观念,并激发了崇高体验疼痛或愉悦的自由游戏。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康德而言,自然中没有对象可以被恰当地称之为崇高的,却有很多对象可以被称之为美的。因此,与对美的理解相反,康德将审美注意放置于崇高中的论述,是真正意义上的“环境的”,尽管他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事实[3](P245)。

       与之类似,在叔本华的美学中,美的经验形成源自对呈现对象的稳定沉思的获取,而且这个对象与其他对象没有任何的内在联系。而崇高经验则不聚焦于自然中的独立对象,而是将环境视为一个整体[4](P1-200)。举例而言,看一下他对崇高反应所作的下列描述:“假如我们进入一个很寂寞的地区(盖恩德),一望无际;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树木和植物在纹丝不动的空气中,没有动物,没有人,没有流水,只是最幽静的肃穆……(这个)环境(乌姆邦)……是较低程度崇高的例子……对崇高的感觉可以在乌姆邦的下述环境中获得更高程度的体验:大自然在飙风般的运动中;天色半明不黯,透过山雨欲来的乌云;光秃秃的、奇形怪状的巨石悬岩……”[4](228)

       叔本华最常用来表示崇高反应关注焦点的术语是“Umgebung”,其意思是“周围的”“环绕的”或“相邻的”,这也与当代的“Umwelt”(德语:环境、客观世界)同义。他在崇高反应的现象描述中反复使用该术语,清楚地表明了他审美关注的焦点不是独立的自然对象,而是整个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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