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lmy(1985、2000)[1-2]创立了宏事件(macro-events)词化模式(Lexicalization pattern)的语言类型学理论,在该理论影响下产生了诸多有价值的成果,相关讨论中最受关注的是运动事件的词化模式类型学。关于现代汉语属于哪一类词化模式,过去的争论很多,本文不拟梳理此类争议,而是希望从部分重要现象的分析入手,重新审视既有研究,分析其成绩与不足,以探求相关现象更为合理的分析方式。 一、Talmy理论的学术渊源与核心特征 Talmy的宏事件词化模式理论,在语言现象挖掘和研究方法建构上都很有启发意义,值得深入探究。但同时他的理论也比较复杂,在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其理论到底哪些是值得借鉴且必须坚持的,而哪些是需要审慎对待的,仍需要思考。本文发现,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除了要更好地了解现代汉语自身之外,也需要对其理论的渊源与核心特点有所了解。 Talmy(1985、2000)[1-2]的研究都源于其博士论文Talmy(1972)[3]。该文是在生成语义学这个学术背景上成长起来的,但有所变化,有所创新。 Talmy的宏事件词化模式和生成语义学的词汇解构都是在作词义或概念分解,但双方也有不同。前者分析的是整个事件的理想认知模型和事件的认知图式,后者则主要关注一个或一类词项的语义特征。Talmy(1972)[3]的理论和Jackendoff的概念语义学有相近之处(Jackendoff 1972、1990等)[4-5],都更注重概念语义分析的系统性和结构性。Saeed(2009)[6]把这类研究归入语义成分分析中,显然是忽视了这类研究和一般的语义特征分析的重要差别,这类研究关注的是概念结构整体的构造,而不是词项的非结构化的语义特征。 生成语义学的词汇解构分析,跟后来的语法研究中的词汇主义研究取向有一定联系,因此,对比分析Talmy的研究思路和生成语义学的词汇解构分析,对于说明当代词汇主义取向语法研究的问题所在有一定借鉴价值。 现代语言学(包括形式和功能学派)中,很多争议都涉及一个问题:单个词的词义(特别是动词)在决定其构成的形态句法结构的特征上能起多大作用?这是词汇主义(lexicalism)研究取向的一个核心的关注点。词汇主义这个术语有两种理解。一种理解是Chomsky(1970)[7]倡导的一种生成语法的理论取向,强调部分结构复杂的词项(如动词的名词化形式)是在词库中形成的,而不是句法转换规则的产物,不必为解释其生成机制设置非常复杂的句法转换过程。这种研究思路是针对生成语义学的抽象句法提出来的,目的是说明过于抽象复杂的句法转换分析往往存在严重问题,而且也不经济,为了使句法转换部分更为简洁,可把部分不便用句法转换来解释的现象放入词库中解决,方法是注明词项的特性或设置词汇规则等。不过这个术语目前主流的理解是指一种跨学派的语法研究思路,强调以词的特性,特别是词义,作为形态句法现象的主要解释因素,跟形式句法和功能语言学中的构式语法的研究取向对立。形式句法关注用形式特征来解释句法现象,而构式语法则关注构式整体的独特性,强调动词词义不能完全决定句法结构的属性。词汇主义取向的研究者既包括形式语义学家(如David Dowty),形式语法学专家(如Beth Levin),也包括从事构式语法、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学者(如Seize Iwata)等。这种研究思路虽然产生在生成语义学式微之后,但却与之有一定的渊源关系,都很关注词项的词义分解和词项的语义特征。下面通过具体例子的分析来说明Talmy创建的理论的创新之处和优势所在。 生成语义学意欲解释的最重要的现象有两类。第一类,表面不同的句法结构为什么有相近的理解。如: (1)a.John enraged Bill. b.John made Bill very angry. c.John made Bill become very angry.(Lakoff,1976)[8] 第二类,形式相同的词项为什么在不同的句法结构中有不同的解释。如: (2)a.Floyd broke the glass. b.The glass broke.(Newmeyer,1996)[9] 生成语义学解释的第一步是词汇解构(lexical decomposition),即把词项分解为语义上单纯的语义原子,目的是找到词或句法结构的语义构造的基本单位,从而能进一步探索语义原子组合的规则,进而能更精细地分析和解释句法语义现象。需要注意的是,语义原子往往是理论上存在的,并不一定有心理现实性(Saeed,2009)[6]。 对于第一种现象,生成语义学的解释方法是,设想在一个抽象的句法表达层面上,(1)中的3个句子有相同的结构表征。而为了得到上述抽象的句法表征,首先需要对动词词义进行解构。如(1a)的“enrage”是个形式和语义复杂的词,其语义可以分解如下: (3)enrage=cause---to become angry 通过词汇分解就会得到一个十分复杂的语义结构,该结构能超越词项的个性,为(1)中不同的句法结构找到一个共通的语义基础,从而解释其语义接近的原因。 对于第二种现象,其解决问题的办法首先是通过词汇解构,找到相同词项的不同的语义分解方式,从而解释其语义差别。如认为(2)中“break”的使动用法是由“cause+come about+be+broken”这个复杂的语义结构派生而来;而“break”的不及物用法,其语义结构是“be in the state of broken”或“be broken”。 第二步,抽象句法和转换。赋予词汇分解之后的语义结构中的每个语义成分一个树形图上的句法位置,从而形成一个非常复杂的深层结构的句法表征形式,然后用转换方式的相同或不同来说明有着共同深层结构的句法结构,其表层形式为什么会有差别(Newmeyer,1996)[9]。这个部分比较复杂,跟本文的讨论关系不大,因此这里就不再具体说明了。 生成语义学中词汇分解的办法似乎能解释一些语言现象,但是这种分析方法也存在诸多问题。①词义分解不自然,如将“kill”分解为“cause to die",但实际上,二者的意思有明显差别(Fodor,1970[10];Shibatani,1972、1973[11-12]等);②其研究目的是发现一类词共同的特性,不过因为主要关注词项的语义特性,容易忽视词项构成的句法结构所表达的事件的概念结构的整体性;③容易忽视形态句法系统对概念结构表征的制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