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美两国的“反赤化”问题研究

作 者:
徐高 

作者简介:
徐高,复旦大学历史学系硕士研究生(上海200433)。

原文出处:
中共党史研究

内容提要: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革命思想主要通过中俄边境传入中国内地,引发意识形态领域的分化。从长远看,其结果不仅威胁到北京政府的统治,也对美国在东亚地区建立的华盛顿体系构成了挑战。20世纪20年代后期,随着南方革命势力的兴起,中国北方军阀开始在“反赤化”的旗帜下联合起来。与此同时,美国在国内镇压“赤色恐怖”行动,在国际上以“反赤化”所裹挟着的国家利益为借口联合英国、日本等国阻止中国的“赤化”,维护华盛顿体系。北伐前夕,北京政府与美国从各自利益出发,以“反赤化”为意识形态的共同诉求,将实际政治、经济利益加持其中,造成这一时期中美关系呈现前所未有的复杂面相。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20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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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231;K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3815(2020)-02-0060-16

       北京政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融入“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其后中国外交深受民族主义的影响,“修约”与“废约”成为两个响亮的时代口号。在人们的印象中,所谓的“革命外交”就是这一时期中国外交的精神底色,但是就20世纪20年代的中美关系而言,学界的研究仍受制于革命外交的思维定式,造成该时期的中美关系研究仍有薄弱之处。而在这一时期的中美关系中,“反赤化”口号的提出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在中国内部南北矛盾逐渐突出之时,一部分人认为国内政治形势的恶化是受苏联影响,因而对苏联加以谴责,反对“赤化”。“赤化”本身并非源自中国内政,最初主要针对苏联和各国的共产党。同时,这一革命话语被引入中国后,又与中国自身对华盛顿体系的失望交织在一起。在北京政府时期,“赤化”所指除了中国共产党之外,更主要的就是指改组后的国民党。早在1924年11月,英美报刊就开始攻击孙中山为“过激”“赤化”。“反赤化”口号的提出和运用,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对军事行动正当性和执政合法性的工具性需求,是北京政府为打击国内反对中央政府势力所提出的应对措施。而从国际关系史和跨国史的视角来看,反对共产主义则是美国自俄国十月革命以来的一贯立场。尽管中外以“反赤化”相号召,但在“反赤化”名义背后却是现实的政治经济利益的考量。

       一、北京政府对俄国革命的反应以及知识界的争论

       在北京政府的外交文献中,一般将俄国革命后的布尔什维克党称为“过激党”,而最先受到俄国革命影响的区域是新疆和东北地区。辛亥革命后,新疆特别是阿尔泰地区遭受沙俄势力的侵犯,直至1917年才逐步恢复。新疆省省长杨增新在1919年1月致大总统的函电中,就表达出对苏俄“过激党”势力渗入的担忧,指出新疆与苏俄的一些少数民族同种同文,“在我国不能保俄土回缠之不来煽惑,而能保我国回缠之不受煽惑,中国回缠既不受煽惑于欧战未停之先,必不受煽惑于欧战既定之后,既不受煽惑于俄乱极盛之时,必(不受)煽惑于俄乱将平之时。然俄土既有煽惑华人之计画(划),我国自不能不严加防范。惟在新疆之英俄回缠,亦应请英俄领事转饬各属英俄商约,严加约束,以免受俄新党煽惑”①。

       东北的情况与新疆类似。1920年1月,哈尔滨警察局报称,苏俄多数党正在散布传单、联络华工,形成“内外相应”的局势,为进入哈尔滨作准备。1月29日,东北一家工厂内发现华、俄工人秘议罢工,并发现制作完成的5000多面旗帜②。这一事件引起北京政府的重视,要求东北边境严密布防。当时,中国政府对于“过激党”的担忧主要是俄国革命及共产主义(或“均产主义”)对中国民众可能造成的煽动。此时的新疆和东北是中国国内接触“过激党”和俄国革命相关情况的主要信息来源地,不少边境官员都记载了对于“过激党”煽动民众进行武装革命、颠覆现有政权的恐惧。

       1920年10月,驻俄七河省商务委员赵国梁向杨增新报告,苏俄内部有中国社会党的组织,其中有华人数十人,最初是在苏俄军队的中国籍士兵中选出识字者送入“社会主义传习所,六个月速成毕业,分往中国”,在中国内地专门传播社会主义。杨增新据此认为:“查俄新党自实行社会主义以后,全国人民失业怨咨为害,已属不堪。兹该党又引诱华民入传习所学习社会主义,以为毕业后遣回中国,分途煽惑之谋。实为吾国大患。据电前情,除饬各属文武严密防范外,应请通行沿边各省。一体防范,以遏乱源。”③鉴于新疆的特殊情况,“过激党”的影响不可避免地与当地本已存在的民族和宗教因素相联系。因此,杨增新表达了进一步的担忧:“唯旅俄华缠,半多下苦佣工,无知无识之游民,最易受外人煽惑,其均产主义,贫苦之人尤易煽动,自应严防,免生意外。应由各道尹督饬各知事、各县佐,实行保民政策,实行养民政策作根本之计划。”④

       荷兰驻华公使欧登科(W.J.Oudendijk)1920年11月26日告知中国外交部,一名荷兰人斯内弗里特(Sneevliet)被莫斯科“过激党”派往远东运动革命,提醒中方注意,严禁其入境,并于27日电告奉天督军张作霖、吉林督军鲍贵卿、黑龙江督军孙烈臣、新疆督军杨增新以及库乌科唐镇抚使陈毅⑤。北京政府最初对俄国革命的了解主要来源于边境情报,此时使用“过激党”或“过激主义”来描述列宁所领导的政党,将其视为中国边疆安全的威胁以及一种不利于稳定的力量。同时,新疆与东北的官员都指出,需要防止少数民族与下层民众受到“煽惑”,表明他们对俄国革命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边地的难民、溃兵以及列强驻华外交人员的报告,进而认为“过激党”影响中国的方式是安排华工入境以及通过文字资料进行政治宣传、开展暴动以颠覆现政权,建立“劳农政府”。因而,他们采取的措施:一是分散回国华工,以免聚众闹事;二是加强边境的审查力度,华侨回国需要申请证件,但是相关机构需要“慎重处理”,以免“过激党”分子进入。⑥

       在内地,1919年3月21日,北京政府接到使团密报称,苏俄“过激党”将于22日在上海召开会议,讨论西伯利亚动乱、中国、日本及欧美等国的社会运动,以及联合德国、波兰境内的过激派势力等。使团的报告引起了北京政府的高度重视,经上海护军使卢永祥所查,“确有其事”。同一时期在天津也发现了“鼓吹社会革命、无政府同盟、罢工、共产等邪说”⑦的宣传册,在内务部看来这对地方治安有极大的妨碍,需要严厉依法查办。1920年5月,英国驻华使馆参赞哈尔定(M.H.L.Harding)向北京政府反映,在漳州出现宣传过激主义的各种小书和报刊,陈炯明参与了其刊印发行过程,鼓吹过激主义⑧。北京政府认为这一行为无异于煽动叛乱,责令内务部和交通部予以严密查禁,以便更好地维护地方治安。但是,华南地区属于西南割据政权,北京政府的命令对其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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