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教育的语言学支撑体系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宇明,男,河南泌阳人,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辞书学会会长,中国中文信息学会副理事长,《语言战略研究》杂志主编,北京语言大学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主任(北京 100083)。

原文出处: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是一个适合义务教育的汉语词表。它包含着语言文字的基本知识,蕴含着一个基础性的语义世界,具有基础性的特点。同时,它充分考虑了词语学习的“知、晓、用”的三种水平,重视与新课标、新《字表》的衔接,照顾到书面语学习的特殊需求,为词语进行了适合各学龄段的分级,具有学习性的特点。项目组有研制《现代汉语常用词表(草案)》和《现代汉语分类词典》的经验,并用语料库的方法总结了语文教材(及一些相关教材)编纂的既往经验,对相关文献进行了认真分析,对一线教师进行了调查座谈,故而可以研制出既科学又适用的词表,为母语教育提供了语言学支撑。也应看到,由于“淡化语法”“弱化师范”的影响,母语教育的语言学支撑体系已经“沙化”,这一问题必须引起政界、学界和业界重视。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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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5月,苏新春教授主编的《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下文简称《词表》)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5月31日,在商务印书馆召开了出版座谈会,教育部主司语言文字工作和教材工作的领导、中学语文教师和出版、辞书、语言等学界人士50余位出席,对《词表》的学术意义和应用价值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也提出了当下母语教育亟需语言学支撑的问题。

      笔者有缘与会发言,会后又阅读了一些相关文献,并相继参加了一些与语文课标、语文教材、中小学阅读书目推荐等相关的工作,对《词表》又有了一些系统性的思考。而且也更加意识到,由于一个时期“淡化语法”“淡化师范”的影响,母语教育者果真“淡忘”了语言学,语言学家也“淡出”了母语教育界,母语教育已几乎失去语言学的支撑。当今,亟待关注“母语教育的语言学支撑体系”问题。

      一、《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的性质

      《词表》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教育教材分中心研制,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组编,作为“语言生活皮书”发布。《词表》收词条15114个,条目带有注音、词级(适合某学段学习)、词性和义类码等信息。为方便应用,《词表》还将这些词按义类编排成表。由于多义词的原因,按义类分出来的词条有17092个,比音序条目多出1978个。义类划分为5个义层,共有5526个义类单位。

      (一)《词表》的基础性

      《词表》不只是词汇的简单集聚,而是有序集合。它反映的其实是最为基本的语文知识和语义世界。词汇是语言系统的基本单位,人们常用词汇量来考察人的语言能力,比如用“千字万词”来表述人的汉语基本能力。当然,只背单词并不一定能把一种语言学好,词汇量不能完全等同于语言能力;但是,词汇对于语言学习和语言运用的确重要,词汇教育的确是义务教育阶段较为重要的教学内容。因此,有一个适合义务教育的词汇表也就十分重要。

      1.《词表》具有语文知识的基础信息

      词语的物质外壳是语音,书面语词汇的物质形式不仅有诉诸于声学的语音,还有诉诸于光学的文字。这里所说的文字是广义的,除了汉字之外,还包括标点符号及其他相关符号,如音标符号、化学符号、数学公式、表情包符号等等。《词表》包含着语音信息和文字信息。

      词汇是一个系统,通过语音、结构、语义等因素构成不同的词汇网络,如同音词、同族词、同义词、反义词、上下位词、同语义场词等。《词表》隐含着词汇网络的各种信息,蕴含着词汇的构成方式和构成理据,包含着词汇所具有的理性意义和情感色彩等。

      词是有语法特性的,其语法特性有反映词语内部构造的词法信息,但更多的是组词成句的句法信息,句法信息主要由词性来显示或蕴含。

      义务教育词表收罗的是一些常用词汇。一个好的词汇表,基本上包含了义务教育阶段基础性的语文知识信息。

      2.《词表》呈现着基本的语义世界

      《词表》呈现的不仅是语文知识,还是一个立体网状的真实的语义世界。《词表》的义类划分,遵从的是苏新春教授主编的《现代汉语分类词典》[2]的5层体系。五层体系其实代表着《词表》的语义深度,意味着任何一个词的语义都可以分析其5层归属。5层体系之最上层,分为“生物、具体物、抽象事物、时空、生物活动、社会活动、运动与变化、性质与状态、辅助词”等9项,这9项可以进一步归总为“事物、运动、性质、关系”4个范畴,“事物、运动、性质、关系”是最为顶层的世界的4个范畴。

      第二层义类由最上层义类衍生出来,计有62种:

      “生物”衍生出“人、动物、植物、微生物、生物部分”5种;

      “具体物”衍生出“概称、自然物、材料、器具、建筑物、生活用品、文化用品、食用品”8种;

      “抽象事物”衍生出“事情、属性、意识、社会、政治、军事、经济、科教、文体卫生、数量单位”10种;

      “时空”衍生出“时间、空间”2种;

      “生物活动”衍生出“肢体动作、头部动作、身体动作、生理活动、心理活动、表情、生活动作、机遇”8种;

      “社会活动”衍生出“管理、经贸、生产、交通、文教、战争、司法、信仰、社交、帮助、争斗”11种;

      “运动与变化”衍生出“自然现象变化、方位改变、事态变化、物态变化、数量变化、判断”6种;

      “性质与状态”衍生出“形貌、知觉、性状、性质、才品、情状”6种;

      “辅助词”衍生出“副词、介词、连词、助词、语气词、拟声词”6种。

      第二层衍生出第三层,第三层衍生出第四层,第四层衍生出第五层,共衍生出5526个义类单位。这一衍生网络把17092义项词条都包括其中,词不二属,各有所在。

      这一包含有5526个义类的5层网络,就是《词表》所描绘的“语义世界”。语义世界是以客观世界为基础的,是客观世界的主观反映,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成果,是客观世界的语言投射;同时,语义世界也是一种工具,人们以此去描述客观世界,以此去再认识客观世界。科学也是对客观世界的主观认识,“科学世界”与语义世界具有相同之处。但是科学世界与语义世界也有不小差异,比如科学世界不大如此关注语言问题,在其高级的范畴划分上不大会把辅助词单立出来;也不大会把“人”的身体活动、思想感情、社会活动放到如此凸显的位置,语义世界具有“人类中心”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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