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早期五四纪念及其内在理路

作 者:

作者简介:
霍新宾,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广州 510631)。

原文出处:
历史研究

内容提要:

中国共产党早期五四纪念经历了个体自主参与到党团规划实施的过程。中共创立前,陈独秀、李大钊、恽代英、毛泽东、瞿秋白、谭平山等早期共产主义者着力推动五四纪念,并为其增添了民众动员的新语义。中共建党初期,随着时局恶化及革命诉求增强,除倡导“到民间去”、“打倒军阀”的纪念话语外,还将其付诸实践,以青年团领导学生发动民众,从事救国运动。至国民革命时期,中共在国共合作背景下,进一步充实五四纪念话语,积极宣传“国民运动”、“民族运动”,开展对民众的革命动员。中共早期五四纪念话语的演变与纪念体系的形成,奠定了五四阐释的基本范式,既体现出中共对中国革命对象、领导权与主题的认知和探索,也是其由一个“知识分子的宣传团体”向“群众的行动的政党”进化的见证与写照。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20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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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运动作为具有界标意义的历史事件,在中国共产党纪念史上占据显要地位,这不仅表现为中共对青年节的积极倡设,还体现在对五四运动纪念的持久性。随着纪念史学的兴起,学界对中共五四纪念的历史探讨也日渐增多,但综观其成果,多聚焦于民主革命时期及新中国成立后五四纪念的宏观解读,甚少细究中共建党前后至国民革命时期五四纪念的初步展开,且缺乏从话语与纪念演化视角的考察。①对话语的分析之所以居于纪念史的核心地位,是纪念行为作为一种历史记忆的特性决定的。诚如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奇(M.Halbwachs)所言:“历史记忆是社会文化成员通过文字或其他记载来获得的”,且“须通过公众活动”才能“保持新鲜”。他强调,“人们如何构建和叙述过去在极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当下的理念、利益和期待”。②这就道出了历史纪念话语的实质及价值。从这一角度看去,在中共成立前后以至国民革命时期,早期共产主义者和中共党人对五四纪念给予高度重视,实现了五四纪念的奠基,并以话语自觉不断赋予五四纪念以新的意义,形成一套纪念的体系,不仅传播了革命思想,还发挥出民众动员的效用。对中共早期五四纪念体系形成及内在理路的分析,具有突出的理论价值与学术意义。

       一、早期共产主义者与五四纪念的奠基

       追溯中共五四纪念发端,需从早期共产主义者对五四运动的评论说起。1919年5月18、26日,陈独秀在《每周评论》发文,将五四运动视为“国民爱国自卫”和“觉悟”的体现,且提议“平民”以“强力发挥民主政治的精神”来“征服政府”。③对于“平民政治”的语义阐释,恽代英在7月8日致张景武的信中亦表示赞同,认为五四运动“可使平民注意政局之腐败,而生不满现在之思想,为革新之动机”。④五四运动对民众觉悟的影响,在毛泽东《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得到生动呈现:“旌旗南向,过黄河而到长江,黄浦汉皋,屡演活剧,洞庭闽水,更起高潮。天地为之昭苏,奸邪为之辟易。”⑤他们都为五四运动中民众联合的强力所感染。10月12日,陈独秀在《国民》杂志社成立周年纪念会演讲中,赞颂五四运动“实为国民运动之嚆矢,匪可与党派运动,同日而语”,一同参会的李大钊更强调五四运动系“排斥侵略主义”,并不只是爱国运动,“实人类解放运动之一部分也”。⑥他还在《新生活》撰文,将“五四”提至与“双十节”同等高度来纪念,指出“这两个日子,在中国革命史上是有同一价值的纪念日”。⑦就此而言,李大钊堪称中国五四纪念的最早倡议者与推动者。

       与革命意义的阐释角度不同,瞿秋白重点从思想文化方面评说“五四”。11月21日,他在《新社会》发表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是浑然一体的主张:“从‘五四’运动以后,新思潮骤然澎涨起来,虽然最初发动的时候,是受了外交上山东问题的激刺,其实是一种新文化运动”,并声言“推广这种运动到极偏僻的地方去,使全国国民觉悟,方才能够达到我们最终的目的”。⑧瞿秋白以提升“国民觉悟”为终极目标的“文化五四”话语,与陈独秀等人所推崇的“平民政治”、“民众联合”、“国民运动”、“人类解放运动”的“政治五四”语义看法不谋而合,其话语背后均指向对民众的动员。“政治五四”与“文化五四”的合流、交融,为早期共产主义者五四纪念话语的生成提供了土壤,这在陈独秀为率先迎接五四周年纪念的演说中可得印证。

       1920年4月21日,陈独秀在中国公学作了《五四运动的精神是什么?》的演说,指出五四运动与以往爱国运动区别在于“直接行动”和“牺牲的精神”,所谓“直接行动”就是“人民对于社会国家的黑暗,由人民直接行动加以制裁,不诉诸法律,不利用特殊势力,不依赖代表”;而“牺牲的精神”是指要以“牺牲大而结果小”的青年精神来改变“人人都想用很小的努力牺牲,得很大的效果”这个“中国人最大的病根”。⑨此五四精神诠释,实为陈独秀新文化运动观的政治表达。就在演说20天前,他在《新青年》发文提出新文化运动要注重团体活动、创造精神,如“影响到政治上,是要创造新的政治理想,不要受现实政治底羁绊”。⑩在他看来,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关系密切,前者乃后者“影响到政治上”的体现,蕴含着民众动员的伟力。

       除借文本与演讲进行话语阐释外,早期共产主义者还积极参与1920年五四周年纪念集会。尽管北京政府予以严禁,但由于学生筹备得力,五四周年纪念会在北京、上海、武汉、广州、济南等地如期举行,(11)梁启超、蔡元培、黄炎培、蒋梦麟、胡适等名流多以演讲刊文为奥援。(12)连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在船经地中海时也开会纪念,林长民、王光祈等人还发表了演说。(13)因领导天津爱国学生运动而被拘的周恩来,在日记中流露出对五四纪念的憧憬之情:“今天是‘五四’纪念。回想去年今天学潮突起,引得这一年来的学潮起伏,有无穷的感触,当然是各人脑中所不能免的。将来的希望,尤隐隐约约在各人脑中颤动不已。”为此,他还领导被拘代表纪念集会。集会于当日下午两点开始,由马骏报告一年来斗争经过。晚上,周恩来主持庆祝会,并与师士范表演清唱。其间,河南曲、八角鼓、评书、相声、滑稽戏等娱乐节目多有上演。(14)这种“苦中作乐”的狱中五四纪念集会,对周恩来、马骏等早期共产主义者而言,可谓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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