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美学命题研究的意义何在

作 者:
张晶 

作者简介:
张晶,中国传媒大学资深教授,人文学院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24)。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辑刊

内容提要:

中国美学研究虽然已是成绩斐然,但在构建中国具有自身特质话语体系的新时代哲学社会科学的使命要求下,必须有一个新的突破。从范畴研究到命题研究,这是中国美学研究发展中一个重要的范式转换。命题本是逻辑学的概念,而哲学的或美学的命题,则是由人们在长期的理解和诠释中产生的重要学术观点的表述。美学命题的共同特征一在其客观性,二在其意向性。中国美学命题有与西方美学命题的共同属性,也有属于中华思想背景的个性特征。以更为自觉的命题意识进行中国美学研究,实现研究范式的转换,是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重要契机。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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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20)01-0049-08

      各门科学的认识通常用命题表达出来,并且被当作触手可及的成果端给人类,供人类使用。

      ——海德格尔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15日召开的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我们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并且对“中华美学精神”的内涵作了概括。“中华美学精神”成为新时代美学研究的核心内容,也成为当代美学发展的指南。如何弘扬中华美学精神,这是中国美学界的重要课题;同时,也为美学研究的发展提供了突破性的契机。作为中国古代美学的研究者,在这个问题上更责无旁贷。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下,构建具有自身特质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是我们每一个从事社会科学研究者的使命,在中国美学研究领域,以命题研究的推进,实现研究范式的转换,可谓恰逢其时。

      中国美学研究应当以切实的整体性推进使中华美学精神得到进一步的彰显。笔者以为,改革开放40余年来,中国美学研究赶上了一个最好的时代,中国美学研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在世界美学舞台上充分展示了中国美学的独特魅力。在方法论上,范畴研究取得的成果是尤为显著的。不仅数量庞大、思维层次提升,而且使中国美学研究进入了一个理论自觉的新时期。当然,中国美学范畴研究是与中国古代文论的范畴研究联袂而行的,甚至很多学者的古代文论范畴研究也是从美学的角度进行的。例如蔡钟翔先生主持的“中国美学范畴丛书”,已经出版第一、二辑计20种,成为中国美学范畴研究的标志性成果。丛书中各专著的作者,都是中国美学研究界的核心人物,这些著作也代表了美学范畴研究的当代水准,美学范畴丛书中的每一种,都是以一个美学范畴或二三个互相密切相关的范畴构成的范畴群为研究对象,如蔡钟翔《美在自然》中的“自然”,涂光社《原创在气》中的“气”,袁济喜《兴:艺术生命的激活》中的“兴”,古风《意境探微》中的“意境”,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中的“意象”,张晶《神思:艺术的精灵》中的“神思”,张方《虚实掩映之间》中的“虚”“实”,曹顺庆、王南《雄浑与沉郁》中的“雄浑”“沉郁”,陶礼天《艺味说》中的“艺味”,胡家祥《志情理:艺术的基元》中的“志”“情”“理”等。中国美学范畴当然远不止于这些,“美学范畴丛书”的第三辑本来已经组稿,而且若干书稿已近完成,遗憾的是随着蔡先生的辞世,第三辑被搁置下来。而范畴研究作为中国美学研究的主流方式,则是显见的事实。

      与范畴研究同时并已有所成就的还有命题研究。与范畴相比,命题无疑是更为复杂也更为深刻地表达思想观念的短语。从中国古代美学的角度来看,范畴往往是一个单词,如感兴、含蓄、意象、意境、中和、风骨、文气、法度、意、逸、妙、味、韵、简、化境、天机、冲淡、广大、精微、本色、家数、空灵、格调等等。也有许多是相对的单个范畴合体为一个复合性的范畴,如形神、虚实、雅俗、真幻、文质、情景、动静、巧拙、正变、奇正、隐显、真伪等等。至于中国美学的命题,习近平总书记在《在文艺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对于“中华美学精神”的系统表述,给了笔者深刻的启示,他指出:“我们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中华美学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强调知、情、意、行相统一。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展现中华审美风范。”无疑地,这段论述是对中华美学精神最为集中的表述。而三个“讲求”,是最为核心的内涵。这三个“讲求”,可以认为是由美学命题组成的,而且有着深刻的内在逻辑联系。笔者曾尝试着对这三个“讲求”进行美学意义上的诠解,认为:托物言志、寓理于情,属于审美运思的独特方式;言简意赅、凝练节制,属于审美表现的独特方式;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属于作品审美存在的独特方式。习总书记以这样一组为人们所熟知的美学命题,彰显了中华美学精神的内核,这对当前的中国美学研究来说,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示例。我们是可以用美学命题来进行当代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的。美学研究当然不止一种路径或方法,但命题表达是可以作为开拓性的进路的。

      命题从语言学的意义来看,就不再是一个单词或并列性的词组,而是一个有意义的短语,在这个短语内部,已经有了相对复杂一些的语法关系。我们不妨从中国美学的层面上举一些例子,如:“观物取象”“绘事后素”“澄怀味象”“以形传神”“感物吟志”“诗言志”“修辞立诚”“诗无达诂”“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气韵生动”“神与物游”“窥意象而运斤”“拟容取心”“率志委和”“执正驭奇”“以少总多”“人兴贵闲”“言有尽而意无穷”“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意与境浑”“宁拙勿巧”“意在笔先”“美不白美、因人而彰”“气盛言宜”“文以载道”“立主脑”“有境界最上”等等。命题表达了主体的思想观念,命题是精神活动的意向对象。率先从古代文论的框架明确提倡命题研究的吴建民对于命题的概括指出:“古代文论命题作为判断性、陈述性的短句、短语,具有简明判断、客观陈述的特征,文论家一旦产生了较为成熟的思想观点,就非常适合使用这种简明的判断性陈述性的短句、短语来表达,并且古代文论家的思想观点通常来源于自己的切身经验,他们对自己的思想观点一般不作逻辑论证,而是直接陈说或做出判断,这种情况也容易使他们乐于运用命题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1]这种言说,同样适合于我们对古代美学命题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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