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共时音变是变异社会语言学(variationist sociolingusitics)的研究焦点。变异社会语言学擅长通过观察“进行中的变化”(change in progress,Labov 1994:43-45)来解析研究音变的动态过程。自拉波夫(Labov 1963)马萨葡萄园岛元音变异研究开始,变异社会语言学就运用实验语音学和定量统计的方法来分析语音演变,让观察语音演变的过程变得可行也更加客观可信。近年来,随着变异社会语言学和实验语音学(experimental phonetics)的进一步紧密结合,逐渐产生社会语音学(sociophonetics)这一新的学科方向(Thomas 2011),有些汉语研究也开始运用其研究框架(梁磊2014)。社会语音学利用实验语音学检测细微语音变异的特长,结合社会语言学研究性别、年龄、社会阶层等社会因素对共时音变影响的理论框架,可以加深语言学对语音演变的起源、发展、扩散、演变路径及其社会交际功能的理解。 “浊上归去”是中古末期以来汉语语音的一项重要演变。这一音变最迟八世纪在当时的权威话里就开始(王力1958),这一音变随着中原地区强势方言对周边方言一波又一波地渗透而推广到整个汉语区域。官话的浊上归去已基本完成,吴语中还有少数方言点还没有完成合并。赵元任(1956:76-77)20世纪20年代对吴语33个点的调查发现,当时吴语大部分地区(北部吴语8个点,南部吴语10个点)还没有完成浊上归去的合并。钱乃荣(1992:600-611)60年后再调查这33个点时,发现吴语的浊上和浊去的合并正在扩散,只剩11个点的老派发音人尚能区分浊上和浊去,其中北部吴语仅4个点,无锡即为其一。有关无锡方言的后续研究(徐金益2007;王轶之2008等)发现,到21世纪,无锡方言中的浊上也正在向浊去合并,是“进行中的变化”,也就是说,无锡方言是一个观察“浊上归浊去”共时音变的窗口。 变异社会语言学研究“进行中的变化”主要是通过观察在年龄段上的变异分布趋势来进行,也叫“显像时间”(apparent time)研究(Labov 1994:45-54)。除了用年龄来指示新旧变式,变异社会语言学还用“空间(space)”作为年龄指标的补充(Horvath & Horvath 2001),以追踪新变式扩散的过程(Bailey et al.1993)。本文将对吴语中尚未完成浊上归浊去的无锡方言进行探索,用“年龄”和“空间”两个指标来分析和观察其演变路径并预测无锡方言浊上调的发展趋势。 2 无锡方言单字调概述和研究问题 本文首先整理已有研究中无锡方言单字调调系代表性描写,列于表1。这些调查报告的调查点均是无锡老城区,即行政区划中的梁溪区。表1中赵元任(1928/1956)用数字简谱①转写声调,这是赵元任先生创制的五度标调法的前身。除赵元任(1928/1956),表1中其他研究均用五度标调法转写声调。
表1中所列赵元任(1928/1956)、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调查指导组(1960)和钱乃荣(1992)“老派”的记录显示,无锡市区方言有八个单字调,古四声各依声母的清浊而分阴阳。其中,阳平是直升调
,阳上是凸调
或平调(/33/),阳去是凹调
。对无锡市区方言新派发音人的调查发现,其阳平和阳去的单字调调值几乎一样,阳平和阳去的单字调已完成合并,成为凹调/213/(钱乃荣1992;徐金益2007)。但也有学者指出,无锡市区方言中一部分阳上字,无论全浊还是次浊,与其他吴语地区一样也有与阳去合并的趋势(陈祺生1989;钱乃荣2003)。 从表1历时约八十年的方言调查记录来看,无锡阳上调出现过凸调
、平调(/33/)和直升调(/13/)三种调型②变式,是八个声调中记音差异最大的。一般来说,方言学的记音差异可能来自于不同学者的记音标准不同,也可能来自于记音错误,但就内部比较来看阳上调出现最大差异极有可能是因为发生了历时的演变。共时方面,徐金益(2007)用声学实验的方法描写了无锡方言的声调系统(包括单字调和双字词组连读变调),其声学数据表明无锡市区方言的阳上单字调正在向阳平和阳去合并,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变化。可惜该文没有对阳上单字调的演变路径作进一步分析。基于此,本文拟以无锡方言“浊上归浊去”的路径为研究问题,用社会语音学的方法,对这一历史上广为人知、恰好又在无锡方言中正在进行的变化作定量描写和分析,从共时的角度描写浊上归去的变异过程,为解释历时演变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