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视域下晋方言语音的几点变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乔全生,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澳门大学人文学院。

原文出处:
汉语学报

内容提要:

晋方言语音的变化除了内部结构要素的影响、自身引起的变化外,外部语言接触引起的语音变化也不容小觑。本文立足晋方言语音事实,从与历史上阿尔泰诸民族语言接触视域,对晋方言语音调类减少、舌尖塞擦音和擦音声母只有一套、咸山摄舒声字鼻音韵尾脱落三个方面进行了考察;从与普通话接触视域,对晋方言呼和浩特方言山摄一二等字音的变化、晋城方言知庄章精组声母读音的变化、晋方言上党片长治等方言日母字读音的变化三方面进行了考察。这六个方面的变化均是晋方言与历史上阿尔泰诸民族语言和普通话的深度接触所引起的语音变化。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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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研究晋方言语音的变化多集中在以下两方面:一是晋方言语音变化的滞后性、保守性,二是晋方言语音变化的超前性、创新性。这两方面的研究均着眼于晋方言语音的内部变化或自身演变,这是由于晋方言长期处于地理上相对封闭的环境,历史上人口相对稳定,与官话长期隔离,因而与官话非同步发展。这种注重内部变化或自身演变的研究无疑对确立晋方言在全国汉语方言中的地位、揭示晋方言语音的突出特点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然而,仅仅从语音的内部变化和自身演变的角度研究晋方言语音的变化尚不足以全面反映晋方言语音的变化,还必须密切关注晋方言语音所受到的外部语音的影响,即语言深度接触所引起的语音变化。

      正如萨丕尔(2002:173)所说:“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是自给自足的。交际的需要使说一种语言的人和说邻近语言或文化上占优势的语言的人发生直接或间接的接触。”这段话实际上包含了四层意思,一是受临近语言影响,二是受优势语言影响,三是语言直接接触,四是语言间接接触。而这种语言接触可以是一个民族语言内部的方言与方言之间、通语与方言之间的接触,也可以是一种民族语言对另一种民族语言施以影响的接触。

      本文从语言接触的视角对晋方言语音进行考察:一是晋方言语音与历史上阿尔泰诸民族语言深度接触所发生的变化,二是晋方言语音与普通话深度接触所发生的变化。

      一、晋方言语音与阿尔泰诸民族语言深度接触所发生的变化

      古晋国位于今中原大地曲沃、翼城一带,周边是小方国和赤狄。晋国带来秦国长安方言,同时不断向北扩张,直到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晋北地区一直是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融合的地区。同时,北魏、辽、金、元代又是少数民族政权占领区。晋方言由南向北扩散,北部没有南部发达,保存着不同时期的语言特征。桥本万太郎(2008:149)指出,“金、元、清三朝以来,中原地区处于阿尔泰民族的控制之下,被少数民族占领了六个多世纪”。薛才德(2007:15)提出,“北方官话除了方言和方言之间的影响外,主要是与阿尔泰语之间的接触和影响”。乔全生(2008)指出,山西是草原到中原的必经之地,境内的方言必然受到阿尔泰诸民族语言的影响。应当说历史上阿尔泰诸民族语言对晋方言的影响“皆有深弊,不可具论”。以下仅从调类减少、舌尖塞擦音和擦音声母只有一套、咸山摄舒声字鼻音韵尾脱落三方面进行考察。

      1.1 调类减少

      晋方言与汉语东南部方言相比,调类相对较少,大致有4至7个。其中,晋方言上党片多为7个调类,如:长治、屯留、长子、黎城、潞城、平顺、壶关等地;晋方言吕梁片多为6个调类,如:离石、兴县、静乐、临县、方山、柳林、交口、大宁及上党片个别点武乡和襄垣等地;晋方言并州片和大包片多为5个调类,如:太原、娄烦、古交、清徐、榆次、寿阳、交城、大同、阳高、天镇、怀仁、左云、右玉、应县等地;晋方言五台片多为4个调类,如:山阴、繁峙、忻州、定襄、原平、五台、代县、浑源、灵丘、平鲁、神池、宁武、五寨、岢岚、保德、偏关、河曲及并州片的盂县等地。山西省外的晋方言邯新片、志延片多为5个调类,张呼片多为4个调类。考察晋方言区的调类数量可以看出其分布状况呈现出由东南向西北调类递减的态势,即:东南(7个)—西(6个)—中(5个)—北(4个)。桥本万太郎(1986:115)提出的“北方汉语声调系统的阿尔泰化”是对晋方言中北部地区方言声调递减的最好的诠释。我们认为,晋方言中北部声调较少的特点应该与历史上长期与阿尔泰诸民族语言接触融合有关。孙宏开(2015)认为,汉语北方方言声调较少,大多仅有4个,有的地方只有3个,比吴、闽、粤、湘、赣等都少,这种现象的出现与阿尔泰语言的接触密不可分。因阿尔泰语没有声调,他们学会的汉语也就没有声调,晋方言中北部地区的汉语方言深受其影响,致使声调数量减少,调类合并现象加重。从语音结构上讲,声母和韵尾是影响声调的最主要的条件,声母和韵尾比较简化的语言必须借助声调来突显语音的区别度,有复辅音声母或复杂韵尾的方言一般声调都不发达,而晋方言大包片、五台片及临近的周边地区普遍存在鼻韵尾部分韵摄合并、声母也不复杂的现象,即在声母、韵尾数量减少的同时,声调的数量也在减少。这种违反常规的音变格局与无声调的阿尔泰诸语言深度接触有关。该现象的出现除了解释为与历史上无声调的语言长期深度接触所受到的影响以外,没有更充分的理由。

      1.2 舌尖塞擦音、擦音声母只有一套

      

      蒙古语只有一套塞擦音声母。除此之外,整个阿尔泰语系诸语言均是如此。这与晋、陕、蒙三省交界地区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有关,尤其是北魏时期鲜卑族拓跋部落定都大同,加速了少数民族与汉族的融合,少数民族在逐渐汉化的过程中,汉族也或多或少受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现在的东北官话也大多只有一套舌尖塞擦音、擦音声母,或为,或为,有的甚至是混而不分。为什么这两处相隔甚远的地区会出现类似的方言特征?考察晋方言中北部地区和东北官话区的民族融合情况可知,以上两地的方言语音均与阿尔泰诸民族语言或者与阿尔泰诸民族学成的汉语的接触融合有关,因为无论是蒙古语还是满语,都只有一套塞擦音、擦音1.3咸山摄舒声字鼻音韵尾脱落

      1.3 咸山摄舒声字鼻音韵尾脱落

      

      

      据表一可知,今晋方言并州片、吕梁片、五台片和大包片的部分地区古咸山摄合流且鼻韵尾消失,演变为口元音,完成了古阳声韵向阴声韵的转变。其中,天镇方言咸山摄主要元音为,清徐、大同、繁峙方言主要元音为ε,平鲁、临县方言主要元音为E,榆次方言主要元音为e。与中古前低元音相比,今晋方言咸山摄主要元音舌位升高,开口度变小。大包片天镇方言演变最慢,并州片榆次方言演变最快。吕梁片临县方言虽主要元音发生高化,但声母尚未完全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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