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立普斯:朱光潜与阿部次郎对移情说的接受和解读

作 者:

作者简介:
彭英龙,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副研究员(珠海519082)。

原文出处:
浙江学刊

内容提要:

移情说在日本和中国广为传播,得到了各种各样的阐释和发挥,而阿部次郎和朱光潜是其中的两个重要代表人物。两人之间有大量问题值得研究:一来,朱光潜之前的美学家如吕瀓、范寿康等主要是基于阿部次郎的编译来介绍移情说的;二来,阿部次郎与朱光潜在一些关键点上有较大的分歧。将阿部次郎与朱光潜对移情说的接受进行比较,意义是多方面的:它既与移情说在中国的译介史密切相关,也能够加深我们对朱光潜那近乎经典化的解读方式的理解。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2 期

关 键 词:

字号:

      在以往的研究中,已有不少论者认识到,中国人对西洋美学的接受实情异常复杂,并对此做了深入研究。一种研究方式是将中国学者的论述与西方美学的原文对照,揭示其间异同。①另一种路数是将两个或多个中国学者放在一起作比较研究。然而,对中国人的西洋美学接受的研究,还存在一个视角,却为学者们忽视了。这就是:以同样地处东亚的日本的接受情形作为对比。本文就打算作这样一种尝试:对朱光潜和阿部次郎的移情说接受作一比较,以凸显朱光潜的接受机制,辨析其功过得失。

      立普斯在中国的形象与朱光潜几乎不可分割。而在日本,阿部次郎是立普斯最重要的译介者之一。如本弥生说:“伊藤尚的《立普斯论》作为体现日本最早期的立普斯接受的资料极富意味。其后,对立普斯在日本取得广泛影响起了最大作用的,要数阿部次郎的《美学》(岩波书店,一九一七年)。”②但这里却存在一个问题:阿部次郎对立普斯的解读,细究起来,与朱光潜有很大差异。对此,至今少有人论及。就这一议题做一比较研究,意义是多方面的:它有助于我们了解中日两国文化在面临西学冲击时的独特性,也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朱光潜接受立普斯思想的具体机制。此外,这一对比还有一个更为切实的理由:在朱光潜之前,已有一些中国学者对立普斯的移情说作了介绍,他们的介绍大多是以阿部次郎的解读为模板的。这一点早已有人指出。如彭锋就指出:“吕瀓的《美学概论》与范寿康的《美学概论》一样,都是对阿部次郎的《美学》的编译……”③然而,由于语言的隔膜,迄今为止竟少有中国学者对吕瀓、范寿康与阿部次郎的关系作细致的探究,也几乎无人讲清阿部次郎的美学译介的面貌。因而,朱光潜与阿部次郎的立普斯接受对比,还与对中国的立普斯译介史的研究密不可分。

      在朱光潜之前,吕澂、范寿康等人就已基于日本人的著作对移情说做了介绍。本节且以吕瀓为例,说明其与阿部次郎的密切关联。

      已有一些学者将吕澂《美学概论》与阿部次郎《美学》进行对比研究。杨冰的日语论文指出:“由此,吕澂理解的立普斯的美学思想,并非立普斯自己的东西,而是由阿部次郎阐述的立普斯思想。换句话说,吕澂受影响最大的美学家并非立普斯,而是阿部次郎。”④杨冰只就吕澂《美学概论》与阿部次郎《美学》之间进行比对,而未能将吕澂、阿部次郎、立普斯三人的著作进行比对,因而其观点虽然确凿不移,但仍可进一步拓展。事实上,如果严格比对吕澂《美学概论》、阿部次郎《美学》及立普斯的各书,可以发现一些吕澂明显在追随阿部次郎而非立普斯的地方。阿部次郎《美学》虽然以立普斯学说为据,但并非简单的介绍,而是存在一些偏离立普斯著作之处,而吕澂竟亦步亦趋地追随。杨冰已指出吕澂与阿部次郎的书在目录编排上极其相似,但如果同时将其与立普斯《美学》上下卷对比,我们会对其相似性有更深的印象。限于篇幅,我们将章或篇下面的小节标题略去,只比较大的架构。制表如下:
吕澂《美学概论》阿部次郎《美学》立普斯《美学》上立普斯《美学》下
美的价值序论——美的价值一般的美学原则审美观照与艺术作品
美的形式原理美的形式原理人与自然事物造型艺术
美的感情移入美的感情移入空间美学一段空间美学
美之种类美之诸相节奏空间艺术的形式
美的观照及艺术美的观照与艺术颜色、声音与词工艺品
余论——残留的问题美的诸形态装潢和修饰的造型艺术

      吕澂与阿部次郎的这两部著作之间的相似性一目了然,而与立普斯《美学》两卷的章节安排皆有较大偏离。这体现在几个方面:吕澂和阿部次郎都在探讨美的形式原则之前,设专章讨论“美的价值”;吕澂和阿部次郎对“移情”的讨论都更为集中;立普斯设了一些篇章来探讨某些比较专门的议题,而这是吕澂和阿部次郎书中没有的;等等。

      阿部次郎《美学》第二章大致对应立普斯《美学》第一卷的第一篇《一般的美学原则》。对比阿部次郎《美的形式原理》一章与立普斯《一般的美学原则》一篇,可知阿部次郎自制了一些简图,以帮助读者理解。⑤而吕澂《美学概论》中也有简图,第一图至第八图皆与阿部次郎《美学》中的前八幅图一一对应,第九图为吕澂新增。⑥另外,阿部次郎在论“对自然感情移入”时,也自绘一图,为吕澂取用,只把字母改成了甲乙丙丁。⑦

      而从正文的内容来看,吕澂《美学概论》与阿部次郎《美学》重合甚多。如吕澂在第一章第一节《感情》中举例说明感情的性质:“今设有绿色于此,人之见之者每生一种沉静爽适之感。此在仅事辨别其色为何色时,决不能有。必吾人加以较深之注意,精神上生特异之活动,即所谓统觉者,使其物象由单纯的感觉内容而属诸意识中枢范围以内时,而后得经验之。”⑧此例完全取自阿部次郎第一章第二节,为立普斯书中所无,当为阿部次郎的发明。⑨又如牟春《“移情说”与中国现代美学观念的生成》第一章论及吕澂《美学概论》的分类,为:一般统觉的感情移入(Allgemeine apperzeptive Einfühlung)、情调移入(Stimmungseinfühlung)、自然之感情移入(Nature—einfühlung)或经验规定之感情移入(Empirisch bedingte apperzeptive Einfühlung)、对于人体官能的现象之感情移入(Einfühlung in die Sinnliche Erecheinung des Menschen)。⑩阿部次郎《美学》第三章专讲“美的感情移入”。他将其分为四类:一般性的统觉的感情移入(Allgemeine apperzeptive Einfühlung)、情调移入(Stimmungseinfühlung)、对自然感情移入(Natureinfühlung)、对人的官能现象的感情移人(Einfühlung in die sinnliche Erscheinung des Menschen)。对比可知,吕澂的分类与阿部次郎完全一致,只在所标德文中有几个字母的出入。(11)阿部次郎的分类皆有所据,是对立普斯的学说的整理,甚至比立普斯的原著更为清晰,而吕瀓也直接拿来了。诸如此类的例子,所在多有。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