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称汉英篇章内部的句子为“篇内句”,相当于通常所说的“小句”,用意在于突出其作为篇章内部结构基本单位的特点,与篇章以外的句子相区别,且不涉及语言差异带来的术语科学性的争议,便于统称汉英两种语言的此类句子。在引用他人的研究成果时沿用原文的说法。 汉语篇章构建方式与英语存在显著差异,前者具有块状性和离散性,后者则具有勾连性和连续性(王文斌、何清强2016、2017)。比如下面的例(1a)一共有5个篇内句,而其英译例(1b)却只使用了2个篇内句;例(1a)中的显性指称词只有2个“他”和1个“自己”,其余均为零形式,例(1b)却全部采用显性指称词,包括3个“his”、1个“him”、1个“he”;例(1a)篇内句之间没有任何表达逻辑语义关系的关联成分,而例(1b)则有“when”“which”“so”3个。从中不难看出,汉语显性指称词少,关联成分少,这使篇内句量多且松散,呈块状性和离散性特点;英语则多用显性指称词和关联词,篇内句量少且衔接紧密,呈勾连性和连续性特点。 (1)a.他父亲收到这封信,证明自己的威严远及于千里外,得意非凡,兴头上汇给儿子一笔钱,让他买补药。(钱钟书《围城》) b.When his father received the letter,which proved that the father's authority had reached across several hundred miles,his father was extremely gratified.In high spirits,his father sent him a sum of money so he could buy tonic medicine.(Jeanne Kelly & Nathan K.Mao译) 上例(1)除反映汉英篇章结构的差异外,还表明该差异是通过篇内句的特点得以彰显的。其实,举凡篇章研究,所涉内容如Halliday & Hasan(1976:29)提出的篇章衔接的五种分析手段,即指称、替代、省略、连接、词汇衔接,几乎均需依附于篇章内的句子。正因如此,屈承熹(2006a)认为,篇章语法的主要目的是研究小句与小句之间的联系及其对小句结构的影响。显然,这里的小句就是本文所言的篇内句。所以,即便是篇章语法研究,其对象也是篇内句,包括篇内句的组合规则与篇内句本身的结构规则。不同语言篇章结构的差异大体上也是由各自篇内句的上述两条规则的差异表现出来的,汉英概莫能外。 先说说篇内句的组合如何昭示汉英的差异。篇章之为篇章,是因为它由多个篇内句及其相互关系构成。比如下面例(2)中的a、b及a′、b′均为单句,两两之间并无关联,但它们一旦共同构成c和c′时,单句便变为篇内句,两两之间在逻辑语义上就确立了转折关系。换言之,c和c′分别由两个篇内句及其逻辑上的转折关系构成,但c无需任何显性成分就可表达转折关系,而c′则通常都需要使用“but”。 (2)a.他今年才20。 a′.He is only 20 years old. b.他已经结婚两年了。 b′.He has been married for 2 years. c.他今年才20,已经结婚两年了。 c′.He is only 20 years old,but(he)has been married for 2 years. 再谈谈篇内句本身的结构是如何体现汉英差异的。篇章构建中,需要对进入篇章的句子的结构进行改造,比如上例(2c)和(2c′)的第二个篇内句都可省略人称代词,这就使该句相比其进入篇章前的结构产生了变化。再如下面例(3a)中的篇内句③-⑦,不仅都省略了主语或话题,而且其中还有“圆眼”“肉鼻子”这种单看为名词短语的篇内句。可见汉语篇内句与非篇内句在结构上可能产生较大差异。但英语句子进入篇章后大幅改变结构的情况并不多见,即便如上面例(2c′)那样省略主语的情况也不如汉语常见,而一般都采用“主+谓”的完整结构。比如下面例(3b)中的3个篇内句结构完整,无论在篇内还是单看,结构上并无多大差异。 (3)a.①他没有什么模样,②使他可爱的是脸上的精神。③头不很大,④圆眼,⑤肉鼻子,⑥两条眉很短很粗,⑦头上永远剃得发亮。(老舍《骆驼祥子》) b.The look on his face is what set him apart.He had a smallish head,big,round eyes,a fleshy nose,and short,bushy eyebrows.His shared head glistened.(Howard Goldblatt译) 上述情况表明,汉英篇章结构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种语言的句子进入篇章前后,其结构上发生变化的方式和程度有所不同。由此不难推断,汉语从句子到篇章的构建过程与英语从句子到篇章的构建过程差异较为明显。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下文简称“汉语二语”)的学习者习得汉语单句的构建规则(即句法),并不意味着就能构建出合格的汉语篇章。其实,刘月华(1998)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认为汉语二语语法教学的终点不应该是句子,句法之后应该有短文和成段表达能力的培养。遗憾的是,刘月华发现这一问题的随后20年,该问题并未得到高度重视。20年来汉语二语篇章教学研究,多借鉴国外的篇章理论,在一定程度上轻忽了汉语篇章结构的独特性。这些研究大多是从篇章衔接的视角研究各种衔接要素,主要涉及九个方面的内容:①关联成分,如何立荣(1999)等;②省略,如陈晨(2005)等;③回指(指称、照应),如曹秀玲(2000)、吴若愚(2009)、周晓芳(2011)等;④词汇衔接,如陈晨(2002)等;⑤替代,如陈晨(2005)等;⑥连贯,如吴丽君等(2002)等;⑦小句顺序,如罗青松(1999)等;⑧句式选择,如罗青松(1999)等;⑨以上各种要素单个、多个或综合的偏误分析,如肖奚强(2001)、赵成新(2006)等。近些年,汉语二语篇章研究出现一定程度的细化及为数不多的新视角,如篇章信息结构(张迎宝2015)、议论篇章的论证结构(宋璟瑶2015)、因果篇章的连接标记(曹沸2015)等。真正从篇内句视角研究汉语篇章习得的目前仅有马文津、施春宏(2016),该文以“整句一零句”①结构为视野探讨了日语背景学习者篇章建构的发展阶段及特征。需指出的是,以上研究基本上缺乏基于汉外对比揭示汉语篇内句特点的汉语篇章教学研究,也缺乏基于大型语料定量统计分析的研究。汉外对比多见于篇章偏误分析中母语迁移时的讨论,而鲜见符合对比语言学研究范式的系统对比分析,而定量统计分析则多见于局部的某些数据,如各种偏误的比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