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着”在现代汉语中有持续体标记和进行体标记两种功能,在宋元白话里还有完成体标记的用法。“着”的持续体标记和进行体标记的产生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相关研究成果十分丰富(太田辰夫1958:208-210;王力1980[1958]:94-99;梅祖麟1988;曹广顺1986,2014:32-35;孙朝奋1997;吴福祥2004;蒋绍愚1994:163-171,2006;陈前瑞2009;梁银峰2010等)。然而,我们注意到,前人时贤对“着”语法化的条件及过程的认知差异非常明显。一些学者严格区分了“着”的持续体标记和进行体标记两种用法,并且具体讨论了两种功能的不同演化路径(陈前瑞2009;梁银峰2010),但多数学者并不严格区分这两种用法的演化路径,或者对此语焉不详。学者们对于“着”的这两种体标记用法的产生条件和环境,也没有取得一致看法,甚至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大相径庭。究其原因,除了“着”的演变过程本身的复杂性以外,学者们的研究方法似乎也存在可商榷之处。一方面,学者们没有把语用推理看作“着”语法化的推动力,而大都以动词“着”的形态句法及语义环境变化为观察重点;另一方面,各家都缺乏对“着”语法化过程中的连续环境的考察,①因此没有准确定位“着”演变过程中的重要促成因素,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缺乏对“临界环境”这一判断语法化过程存在与否的最重要依据的准确认知。具体来说,前人的研究大都没有从形态句法和语义语用这几个方面入手来重构临界环境;在历史语料不足的情况下,学者们也没有尝试从共时语料中发掘临界环境实例的佐证,因此面临关键证据的缺失。这应当是“着”的语法化问题众说纷纭、争议不断的主因;而未能从跨语言现象中获得启发,也是造成学者们观点差异的原因之一。 前人对体标记“着”的语法化过程的研究,基本上是围绕三个关键问题展开的:1)体标记“着”的持续体、进行体和完成体三种功能来源分别是什么;2)“着”的不同体标记功能相互之间有无源流关系;3)“着”的不同体标记功能的产生条件分别是什么。限于篇幅,我们不对前人的研究进行全面探讨,只扼要地介绍几份有代表性的成果,然后总结其得失。以下我们将重点回顾学者们对“着”的持续体标记及进行体标记用法的讨论(部分说法参考了蒋绍愚和曹广顺(2005)的归纳),但不涉及其完成体标记用法。 关于持续体标记“着”的来源,最具影响力的一个观点是,“着”的这一用法来源于“在”义动词“着”(太田辰夫2003[1958]:209;王力1980[1958]:94-95;梅祖麟1988;蒋绍愚1994,2006)。王力(1980[1958]:95)的主张是,“着”原本是“附着”义动词,魏晋南北朝时虚化,出现在类似使成式的结构里,可以形式化为“动词+着+处所”。例如:② (1)a.长文尚小,载着车中。(《世说新语·德行》) b.以棉缠女身,缚着马上,夜自送女出。(《三国志·吕布传注》) 其他几位学者的看法,尽管提法(如“着”的形态句法地位)可能不同,但实质上与此一致。曹广顺(1986,2014:33)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说法,就是持续体和进行体标记“着”来源于用在动词之后表示结果的“着”,具体来说,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动词+着+处所词”和“动词+着+受事宾语”这两种格式密切相关,而两种格式中的“着”均表附着性结果。 蒋绍愚(1994,2006)注意到,“着”的历时变化与其前面的动词性质有关。作者观察到,“着”前面的动词有两类: 1)与处所有关的动词,可以进入“动词+介+处所名词”格式: a.静态动词,如“坐、放、缚、悬、藏、盛”,其后“着”相当于“在”。 b.动态动词,如“送、度、抛、泄”等,其后“着”可译为“到”。 2)与处所无关的动词,不能进入“动词+介+处所名词”格式: a.可持续的,如“占、记、看”等。 b.不可持续的,如“逢、道、探”等。 六朝时期,“着”只能出现在与处所有关的动词后,后面跟着一个处所名词。唐代“着”的分布范围扩大,也可以出现于与处所无关的动词后,即“动词+着+宾语”格式中,跟随“着”的是受事宾语,即动作的对象。而正是这一格式促使“着”从动词补语变成了体标记(即本文的“动词词尾”)。 吴福祥(2004)主张唐五代文献里的“着”(通常认为是表示状态持续)是一种高度虚化的“动相补语”,其基本语义是表示动作的实现或者完成,用在静态动词后,有时可以表示实现后所造成的状态继续存在或持续;唐五代出现的动相补语“着”以及宋代出现的持续体标记“着”,均源自魏晋南北朝的“动词+着+处所”格式中“到”义趋向补语“着”,而与该格式中表“在”义的“着”无关。吴福祥(2004:25)把“着”的语法化过程概括如下:
对于“着”语法化过程中的“动相补语”阶段,陈前瑞(2003,2009)指出附着义动词“着”先经历了“结果体”的阶段,然后才发展出持续体、进行体和完成体的用法。具体来说,“着”的结果体用法分为两种,一种表示状态持续,另一种表示动作有了结果或达到了目的。这两种动相补语用法继续发展,表示状态持续的用法进一步发展成进行体,而表示动作有了结果或达到了目的的用法进一步发展成完成体(陈前瑞20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