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丹托(Arthur Danto)是当今美国享有盛名的艺术评论家、美学家和哲学家。在他的众多著述中，美学三部曲《普通物品的转化》(1981)、《艺术终结之后》(1997)和《美的滥用》(2004)产生了广泛的学术影响。国内学界丹托美学思想研究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总体上还很薄弱，另一个是主要集中于他的艺术终结论思想。这既和丹托美学思想的丰富性和广泛性不相称，也是对于丹托美学思想的某种误读。作为西方学术前沿的探索者，丹托主要是为西方现当代艺术辩护，并试图建立一种不同于传统美学的新范式。他的美学思想中既有富于启发性的观点，也不无偏颇之处。研究丹托美学思想，对于理解西方现当代艺术及其中国影响，推动中国当代美学理论转型，均具有重要意义。 一、古典艺术的终结与古典美学的坍塌 从美学的学科内涵而言，美学就是艺术哲学。西方古典美学的基本特点，是建立在思维与存在同一性的基础之上，持实体论观念。西方学者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以摹仿说为代表的传统美学理论，遵循艺术认识论原则，关注美与数之间的联系，强调对事物进行精细和准确的描摹，具有很强的科学性，形成了西方艺术的写实主义传统。19世纪以来，西方艺术发生了急剧变革，出现了形态各异的现代艺术(modernist art)，广泛波及二十世纪的文学、美术、音乐、建筑等各个艺术领域。现代艺术之后被称为后现代艺术(post-modernist art)，丹托认为“后现代艺术”含义不够确切，主张以“当代艺术”(contemporary art)取而代之。当代艺术尚处于动态发展之中，其特征和称谓都饱受争议。根据丹托的描述，现代艺术指1880年代至1960年代之间的艺术，当代艺术则是指1960年代直至当今挑战传统艺术形态及其体制的艺术，如波普艺术(pop art)、混合媒体(mixed media)和装置艺术(installation art)等，由于两者之间难以截然划分，丹托也把当代艺术看作是当下正在创作的现代艺术。 西方现当代艺术的一个主要特征，可以用罗马尼亚诗人特里斯坦·查拉(Tristan Tzara)的话来概括，那就是“我有一个疯狂的、如星光闪耀般的欲望，要杀掉美”①。西方当代艺术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对艺术体制的挑战、抹杀艺术与生活界限的行为成为后现代艺术的基本法则……特别是现成品的使用，可以被视为后现代艺术的重要标志，它改变了传统的艺术创作方式”②。这些艺术流派形态各异，但是总体来说，通过一系列的艺术事件和艺术运动，重新诘问艺术的本质，解构了艺术的传统观念，传递了这样一些重要信息：1，艺术摹仿说不再为艺术家所遵循；2，艺术可以是丑的；3，艺术作品和普通物品之间变得难以区分。简言之，试图突破传统的艺术与生活的边界，背离以美为核心的艺术史传统，试图挣脱传统体制而获得解放，具有很强的反叛性特征。 这种情况在中国同样存在。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影响下产生的中国当代艺术始终争议不断。近年来指责中国当代艺术亦步亦趋模仿西方、认为中国当代艺术不值得收藏、抨击中国当代艺术是美国颠覆中国的艺术阴谋等观点，都表明相关争论依然激烈。就中国当代美学理论体系而言，我们的艺术观念仍然是建立在古典艺术之上，极大地限制了我们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和把握，不能适应当代艺术与美学前沿的实际情况，制约了中国当代美学理论的发展。有学者尖锐地指出： 在国内当前的大学教育课程设置里，美学课被视为理解艺术的门径。如果翻阅这些教材的体例和内容，很显然它们不足以理解全部的艺术，甚至给学习它的人带来困惑：为什么现当代艺术是那样的？这样的美学为什么不能做出阐释？这些问题恰恰在美学教材中付之阙如，要么就抱着鄙视和轻蔑的态度……这样的美学与当代艺术实践远之又远，仅仅是“美”学，而非关于人类全部艺术的“美学”……我国的美学从上世纪80年代轰轰烈烈中冷却下来，正说明了它在艺术现实面前的局限性。③ 这揭示了西方古典美学影响下产生的中国当代美学理论体系，在面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当代艺术时实践捉襟见肘、难于应对的尴尬情况。西方现当代艺术发展结果，是许多艺术作品不能按照传统观念加以阐释，不能按照既有美学理论体系进行分类。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理解不同于传统的新的艺术样式，建立与西方现当代艺术相适应的新的理论范式，成为西方美学研究中亟待解决的迫切问题。类似的情况在中国同样存在。时代的发展呼唤新的美学理论诞生。 美学理论作为艺术创作实践的概括，一般地说，存在着这样三种情况：美学理论滞后于艺术创作实践，美学理论与艺术创作实践同步，美学理论领先并预示了后来的文艺创作实践。黑格尔美学与西方现当代艺术的关系属于最后一种情况。尽管丹托作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教授兼艺术评论家，他的美学思想和鲜活的艺术创作实践紧密联系在一起，他的美学理论立足于西方当代艺术，但是洞察西方艺术发生重大变革并试图做出美学理论上的最初概括，却并非始于丹托。黑格尔对于19世纪萌芽并在20世纪以来急剧变革的西方艺术创作，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并天才地猜测到了后来艺术创作的发展轨迹。 黑格尔对浪漫型艺术的论述预示了西方现当代艺术发展的某些重要特征，对西方古典艺术观念的否定与批判则显示出西方古典美学的终结和现当代美学的开端。他提出了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浪漫型艺术的世界艺术发展史三阶段论，论述了浪漫型艺术与古典型艺术的重大差别。黑格尔写道，“在浪漫型艺术的表现里，一切东西都有地位，一切生活领域和现象，无论是最伟大的还是最渺小的，是最高尚的还是最卑微的，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和丑恶的，都有它的地位”④。古典艺术在形式上的特点是，在形式方面悦人和吸引人，在内容方面，浪漫型艺术“所具有的恶劣的、有罪的和丑陋的东西都是古典型艺术所一律拒绝表现的。在浪漫型艺术中占统治地位的生硬、粗俗、卑鄙和凶恶，对于古典型艺术是特别陌生的”⑤，两者形成鲜明对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