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学重构”问题的提出及其缘由 德国当代著名美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在其《重构美学》(Undoing Aesthetics)一书中对西方美学的历史、现状与未来给予了学术图绘与构想。韦尔施认为,美学的本义是“感性学(Aesthetics\Asthetik\Aesthetica)”,即近代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所设计的“关于感性认识的科学”。鲍姆加登认为,美是感性认识的完善(完美),诗则是完美的感性谈论(感官语言)。显然,鲍姆加登的“美学”扩大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的范围,也不仅限于近代自由艺术研究的范围,而是涵盖了自然与社会的全部审美现象。韦尔施认为,鲍姆加登之后,德国古典美学却背离了鲍姆加登对美学学科的设想,走上了艺术哲学的道路,使之远离了作为感性学的美学。沃尔夫冈·韦尔施主张,应当重新回到鲍姆加登对美学的最初构想,并结合后现代文化加以发扬光大,使美学成为一种超越美学(不仅超越德国古典美学的艺术哲学,而且成为超越鲍姆加登感性学的元美学、巨型美学、超级美学、超级感性学、超越美学的美学)。 Undoing Aesthetics亦可译为《解构美学》,但韦尔施在该书中对西方后现代美学研究提出了新的构想,因而译为《重构美学》也是很传神的。韦尔施在该书“序”中明确指出:“本书的指导思想是,把握今天的生存条件,以新的方式来审美地思考,至为重要……现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其构成不是‘现实的’,而是‘审美的’。迄至今日,这一见解几乎无处不在,影响所及,使美学丧失了它作为一门特殊学科、专同艺术结盟的特征,而成为理解现实的一个更广泛、也更普遍的媒介。这导致审美思维在今天变得举足轻重起来,美学这门学科的结构,便也亟待改变,以使它成为一门超越传统美学的美学,将美学的方方面面全部囊括进来,诸如日常生活、科学、政治、艺术、伦理学等等。这里收入的文章,意在探讨‘美学’的这一新外延和新建构。”①显然,韦尔施是把审美视为感性认识,把美学视为感性学,而且要在鲍姆加登的基础上推进和扩大作为感性学的美学,把日常生活、科学、政治、艺术、伦理学等方方面面的感性存在囊括进美学学科。尽管《重构美学》只是一部论文集,各篇论文之间难免缠绕、重复,但我们依然可以整理出鲍姆加登以下基本的论证思路。 (一)析“审美化” 韦尔施首先对当代社会“审美化”的过程及其层次做了阐述。其中有:1.浅表审美化:包括现实的审美装饰、作为新的文化基体的享乐主义、作为经济策略的审美化(对此“浅表审美化”,韦尔施认为,虽有一定的价值,但应当以“反审美”的策略应对之)。2.深层审美化:硬件和软件的位移——审美的新热点,包括生产过程的变化即新材料技术的运用、通过电子数字化的新兴传媒来建构现实(韦尔施认为,这种物质的审美化进而带来了非物质的审美化,影响到现实本身的结构基础,带来了现实的虚拟性和可塑性,韦尔施对此持一种中立的态度)。3.设计主体和生命形式——走向审美人:韦尔施发现,当代“审美人”的审美化涵括了从美容、健身等浅层的感性到瑜伽、冥想等深层的精神。对此,韦尔施引用了福柯的生命美学、生命伦理等存在哲学观点予以肯定。4.作为普遍潮流、但方式不同的审美化:韦尔施认为,审美化正在浅层和深层普遍推进,将非审美的东西变成、或理解为美。韦尔施总结道,面对上述形形色色、深深浅浅的审美化,美学研究必须予以正视和关注,而不能采取逃避主义的态度。 (二)析“审美”的复杂语义 接着,韦尔施对“审美”这一“家族相似性”的概念所涵括的语义丛或语义群做了逐一的阐述:感性的语义群,即感知的与升华的语义因素,作为审美化的感性不是粗俗的、本能的快感,而是经过培训的感性,它包括感性的感知与升华的感知,涵盖感觉和知觉;感觉的享乐主义语义因素:主要包括雅趣或雅曲,感性的形式或形式的美感,如饮食的安排而非饮食本身引起的美感;审美感知的语义因素:如,形式和比例的感知、审美观照、审美的冥思等。此外,韦尔施还逐一辨析了主观的语义因素、协调的语义因素、美的语义因素、装饰和型构的语义因素、艺术的语义因素、符合美学的语义因素、情感的语义因素、美学的语义因素、虚拟的语义因素,等等(第17-27页)。在此基础上韦尔施总结道,“审美”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语义网络,它们之间没有“本质”但有“母体”(感知即其母体)。这些语义之间构成重叠、联系、差异、位移、转化、新变的关系,因而保证了“审美”一词作为一个整体具有连贯性,尽管这种连贯性是松散的。总之,“审美”一词具有丰富性和复杂性:感性的、感知的、愉悦的、艺术的、幻觉的、型塑的、虚构的、虚拟的、游戏的、非强制的,等等。应当避免仅仅选择其中的一种语义作为“审美”的语义,从而陷入一种片面的美学。只有公正地面对“审美”语义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才能开拓出全面的、真正完整的美学。韦尔施指出:“在审美意义的宇宙中,艺术当然是一块特别重要的领地,但它并不是仅有的一块领地。”凡是将审美的概念专门连接到艺术的领地,将它同日常生活和活生生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的人,无一例外是在推行一种“审美—理论的地方主义”(第31页)。在随后的文章中,韦尔施将“审美”一词复杂语义的不同侧重点归纳为“艺术的”“感性的”(或“感知的”)“美—崇高的”,等等。韦尔施认为,这些属性为审美的“标准属性”,而审美的其他视界诸如型构、想象、虚构、外观、流动性、悬搁的设计等等为审美的“状态属性”,后者作为审美现实的型塑原则已然成为审美新指南。韦尔施认为,审美并不局限于一块领地,而是成为一种潜在的普遍类型,这是现代性的动力使然,体现了冲破现代性铁笼子的审美爆发力。“审美”已然成为首要的、本原的、普遍的现实存在模式(第49-53页)。存在、现实、恒久性和现实性等古典本体论美学范畴被外观、流动性、无根性和悬念等现代状态论美学范畴所替代,“实在性”被“状态性”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