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的农民大起义及由此产生的元明换代是历史学界备受关注的问题。在元末的农民起义中，有一支活跃于湖南、广西交界地带的武装力量，吕振羽称其为“吴天保为首的湘西傜、汉义军”。这支义军声势浩大，曾三克武冈、杀湖广行省右丞沙班，最后北人河南，与刘福通为首的“红军”联合抗元。①吕振羽这一说法影响深远，成为此后相关史志描述吴天保起义的主要依据。②不过，如果仔细研读这段时期的史料，会发现这一说法是有问题的，吴天保起义的前因后果，并不能简单归结为徭民起义，吴天保的身份，也不能简单归结为农民起义领袖。在这一事件的背后，有其更深刻的历史与族群背景，其源头要追溯到元中期活跃于湖广行省八番顺元、广西、海南等处的一支答刺罕军。 答剌罕军是元代一支独特的军种。有关元代答剌罕军的研究，冯修青《答剌罕军考略》曾做过简要考证，但大体上是编年介绍性质。③王晓欣《元代乾讨虏军刍议》一文，揭示了乾讨虏军、无籍军和答剌罕军之间的密切联系，指出“答剌罕军”只是乾讨虏军的突厥-蒙古语表现形式，并细致地梳理了乾讨虏军的语源、军士来源、在元代军队中的地位等问题。④此外可参见李晓红文《蒙元时期的答剌罕研究》，该文列举了前人有关答刺罕的研究及答刺罕一词的语源及词义衍变等问题。在答剌罕军问题上，该文讨论了答刺罕军的语义、兵源、特征及职能几个方面。⑤广西答剌罕军不见于《元史》，现存文献中亦只有零星的记载，其身份与“徭寇”、屯兵、苗军纠缠不清。事实上，这一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神秘军队，却是理解元末一系列重要事件的关键，从元中期海南“黎乱”与广西“徭乱”，到元末吴天保之乱的发生与平息，到活跃在元末中原以及江南战场上的苗军，都与这支答剌罕军关系密切。通过了解这支军队的由来及演变，可以更好地理解元末这一连串重要事件的内在脉络。 一 广西答刺罕军的由来 何为答刺罕军？据《元史·兵志》的解释：“应募而集者，曰答剌罕军。”这个描述大概是来自《经世大典》“应募而集者曰答剌罕军，此不给粮饷，不入账籍，俾为游兵，助声势，掳掠以为利者也”⑥。《元史·兵志》中提到招募答剌罕军的例子，是元初平江南之后，“募死士愿从军者，号答剌罕，属之刘万户麾下”，等天下一统以后，又把这支军队解散了，结果“其人皆无所归，率群聚剽掠”，所以至元十七年(1280)又“命诸路招集之，令万奴部领如故，听范左丞、李拔都二人节制”⑦。从这一例子可见，答剌罕军并不是元朝的常备军种，而是因事而设，并且听命于指定的将领。 《元史》等史书中没有提及广西曾经存在过答刺罕军这样的军队。但在明洪武末年成书的《桂林郡志》的记载中，有一则广西答剌罕军由来的记载： 答剌罕：至顺间湖广行省参知政事完泽公总兵讨黎贼，公召募八番顺元思播等处答剌罕万户李速哥与偕。速哥，康里人氏，所部精锐，素闲练习、谨约束、严队伍，无不一当百。速哥每单骑陷阵，所向披靡。平黎，论功第一。公升右丞，就命李为屯田副万户，傜寇屏悉。李殁后，士卒留广，每征征讨，必婴先锋。⑧ 这一条记载把广西答刺罕军的来源说得比较清楚。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多模糊之处，而《元史》等书都没有这支军队的记载，所以需要综合各种史料进行深入辨析。首先是《桂林郡志》提到的湖广行省完泽公讨黎贼的时间问题。查《元史·文宗本纪》，在天历、至顺年间最早出现黎贼作乱的记载，是至顺二年(1331)七月“海南黎贼作乱，诏江西、湖广两省合兵捕之”。⑨其次，这位湖广行省参知政事完泽公是什么人？按至顺元年(1330)云南诸王秃坚叛乱时，元廷就曾“调八番元帅完泽将八番答剌罕军千人、顺元土军五百人御之”⑩。从这则记载来看，这位八番元帅完泽与答剌罕军关系颇深，而且八番也属湖广行省所辖，所以他很可能就是《桂林郡志》提到的湖广参知政事完泽公。也许是由于完泽在征讨云南诸王秃坚叛乱有功，所以在至顺二年征黎时已经升为湖广行省参知政事。此外，《元史》记载蒙古按赤歹氏阔里吉思之子完泽，曾任“湖广右丞，征广西贼，卒于军”(11)。从阔里吉思的在世时间以及其子任官履历来看，《桂林郡志》中的完泽公就是阔里吉思之子。由此可见，完泽在任八番元帅时，就已经统领了这一支答剌罕军，其万户名为李速哥，是康里人。《元史·不忽木传》有“康里，即汉高车国也”的说法，所以李速哥应该来自西域，但他统辖的却是位于今天贵州一带的八番顺元、思州、播州等处的答刺罕军。可见，这一支答剌罕军的成分从这时起就很难说得清楚，不知道是八番等处的土著为主，还是从各地招募到八番的。看上去，这支答剌罕军的成分相当复杂。 据《元史》，至顺二年七月开始的黎乱，一直到三年(1332)七月还是“黎贼势猖獗”的局面。此后不再见有黎乱的报告。(12)而《桂林郡志》称平黎后完泽升为行省右丞，这与阔里吉思之子的履历相符。而答剌罕军也留在了广西，其万户李速哥被任命为屯田副万户。所以这支军队留驻广西应该是至顺三年以后的事情，与顺帝元统元年(1333)左右设立广西屯田万户府同时。(14)元统二年(1334)十月，有诏依广西屯田万户府例，在海南“立湖广黎兵屯田万户府，统千户一十三所，每所兵千人，屯户五百，皆土人为之，官给田土、牛、种、农器，免其差徭”(14)。黎兵屯田万户府的设立，表明黎乱已经平定，可以设置屯田戍守。可见到元统二年时，广西、海南各设一个屯田万户府，但从“士卒留广”的描述及后来这支答剌罕军频繁参与广西境内的平徭作战来看，李速哥所率领的这支答刺罕军是留在广西，而非海南。(15)完泽留在广西的这支答剌罕军，至此又成为了广西屯兵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