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19)04-0044-06 近些年来,德国学者格诺特·波默(Gernot B
hme)提出的气氛美学(the aesthetics of atmosphere)日益引发国内外学界的关注。关于“气氛”一词的涵义,里德尔(Friedlind Riedel)在《气氛》一文中概括道:“‘气氛’指一种感觉(feeling)、心情(mood)或情绪(Stimmung),它在根本上超出了个人化的身体,并主要关涉到一种身体确立于其中的总体情境。因此,‘气氛’这一概念挑战了那种将感觉视为认知主体的私人心理状态的观点,并认为感觉是整体上具身化的(embodied),在空间中延展开来的,物质性的,以及随文化变迁的。”[1]85与里德尔对“气氛”的界定相似,波默指出:“气氛”一词“最早被用于气象学领域,指笼罩地表的高空大气层。但自从18世纪起,该词被作为隐喻使用,指代空气中弥漫的一种特定情绪”,“如今,气氛可以被简洁地定义为一种情调空间(tuned space),也就是说,一种含有特定情绪的空间”[2]2。 从思想渊源来看,波默在将“气氛”这一常见而又宽泛的词汇发展为一个严格的、基本的美学概念的过程中,深受德国新现象学的创建者赫尔曼·施密茨(Hermann Schmitz)影响,后者自1960年代起便将气氛引入了现象学,并主要从身体现象学出发对气氛进行阐释。正如里德尔指出的,在施密茨之后,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气氛进行了引申和拓展,但“诸种气氛观念都致力于反抗和颠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媒介与内容,意义与质料,个人与集体,身与心,主体与客体等一系列二元区分”[1]86。与此有关,作为气氛美学最重要的代表,波默强调气氛最主要的特征是中介性[3]43。 从整个西方思想史来看,气氛美学的诞生与20世纪以来学者们对以柏拉图为代表的形而上学的反思有关,这种形而上学以二元对立为主要特征,并在现代时期演变为以笛卡尔为代表的主体形而上学。气氛美学对形而上学的超越与环境美学的价值诉求不谋而合,并透露出环境美学的思想依据和深层根基。因此,并非偶然地,波默的气氛美学研究肇始于其1989年出版的《为了一种生态自然美学》一书。不仅如此,与生态自然美学(ecological aesthetics of nature)以及更大范围内的环境美学一样,波默的气氛美学在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方面致力于超越二元对立。 一、气氛和身体 正如21世纪初美国环境批评家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对生态批评的两次浪潮的划分所表明的,近些年生态批评的重心在一定程度上由自然环境转向了人文环境(鉴于人们以往倾向于把生态美学的研究对象归为自然,而“环境”与“生态”相比更能概括研究对象的混杂性,布伊尔认为“环境”这个前缀胜过“生态”[4]序言9)。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自然环境在环境美学中始终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并且自然环境往往是学者们的环境美学研究的起点。对波默的气氛美学来说,自然问题显得格外重要,这与他的气氛美学始于对生态自然美学的研究有关,而在更深的层面涉及到他从身体现象学出发赋予自然的新内涵:身体性决定了人自身具有自然属性,并且身体是人与环境之间的媒介。 环境美学家柏林特(Arnold Berleant)指出,环境具有交融性、包容性、动态性等特征,我们在置身环境之中时需要采取一种比体验艺术时更直接、更有力的欣赏体验方式[5]。波默呼应了该观点,因为气氛美学重视身体性在场(bodily presence),亦即人在环境中的感知经验。基于这种对身体的理解,波默探讨了本雅明的灵晕(aura)观念为气氛美学带来的启示。本雅明主要用灵晕来阐发艺术作品的原作(有别于机械复制艺术)具有的特性,而他在解说该特性的过程中借鉴了人在自然环境中的经验。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中解释灵晕时说道:“我们将自然客体的灵晕定义为一种与距离有关的独特现象,不管这种距离是多么近。在夏日傍晚小憩时,眺望远处地平线上的山脉,或注视在人身上洒下阴影的树枝——这就是呼吸山脉或树枝的灵晕。”[6]255现象学家杜夫海纳在谈到自然的审美经验时指出:“自然不仅给我们带来它的现在,还教导我们说,我们正出现在这个现在之中。自然所激起的审美经验给我们上了一堂在世界上存在的课。”[7]49可以说,波默对本雅明的灵晕观念的阐发是从身体感知出发对“在世界上存在”的诠释。波默在解读本雅明对灵晕的分析时指出:“灵晕在放松状态中出现,也就是说,在观察者身体放松或无操劳状态下出现”,“灵晕可能在与遥远的山脉、地平线或树枝之间的关系中产生。灵晕产生于自然客体。若观察者能够任由自然客体以及他自身存在的话,也就是说,能够抑制对世界的积极干预的话,那么灵晕就能够由自然客体产生”[2]15。在波默看来,灵晕之所以能够通向气氛美学,是因为“灵晕显然是种空间性地涌出的东西,几乎像一种呼吸或气息——而这恰是气氛。本雅明说人‘呼吸’灵晕。这种呼吸意味着身体性地吸入,意味着进入身体的紧张和扩张的经济(the bodily economy of tension and expansion)中,还意味着人任由这种气氛穿透自己”[2]15。总之,波默认为“感知灵晕意味着将灵晕吸收进人的身体性存在状态中。被感知到的东西是一种非确定的、空间性的扩张感”[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