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中山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与国共合作(1925-1928)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会修,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讲师,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1925-1928年间,莫斯科中山大学虽在名义上一直是中国国民党的大学,但国民党学生仅占在校生一半左右,其余学生则全是中国共产党选派。国共两党在校内均有自己的组织,也进行一定程度的融合管理。共产党组织将国民党工作视为党团员在莫斯科难得的革命实践机会,全面“包办”国民党旅莫支部工作,努力让国民党员成为左派并加入共产党。右派国民党员则建立地下国民党支部与之抗衡。中大共产党学生的国民党工作,与共产国际的中国革命政策以及国内革命形势的变化密切相关,呈现出极为特殊的国共合作面相,是中共统一战线政策的重要生长点。国共学生在中大学习的一败一成,亦是观察两党师俄的较好视角。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9 年 10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19)07-0072-14

      在国共合作的背景下,专为中国革命培养人才而设的莫斯科中山大学(以下简称“中大”)①于1925年秋建校。在1928年被改制为共产党大学之前,它名义上一直是中国国民党的大学。在1925-1928年间,两党选派的学生大致各占在校生的一半,他们在校内分别建立各自的党组织,这也使得一所革命大学内存在两种信仰,矛盾、冲突与融合难以避免,国共学生关系也成为校内最主要的问题。共产党学生以改造国民党旅莫支部为己任,全面“包办”②国民党党务。最终,国民党员出现分化:部分左转加入中共,部分坚持右派立场并建立了地下国民党支部,呈现出极为特殊的国共合作面相。同时,中大国共两党学生及其关系,亦可成为观察两党师俄问题的切入点。但目前有关中大的研究中缺乏对国民党学生的关注,对两党学生关系之探讨更为欠缺③。有鉴于此,本文以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Россий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архив социально-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истории,РГАСПИ)相关材料为主,兼采其他,就以上问题展开讨论。

      一、国共两党留俄学生及其组织

      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国共两党均有积极学习苏俄、促进自身发展的诉求。国共对中大均寄予厚望,都非常重视选派工作。但在选派方式和学生成分上,两党却有较大的差别,这种差别造成的影响亦较为深远。

      是时,国民党已在广东等地建立政权,它极为隆重地在广州举行了公开招考。1925年10月,国民党中央成立了由谭延闿、古应芬、汪精卫组成的选拔委员会,由鲍罗廷任顾问④,对赴俄学生之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在委员会组织的公开招考中,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1030名革命者赴广州报名应考。经过初选、笔试、口试,最终仅录取147名,淘汰率高达85.7%⑤。国民党还使用“指定”与“推选”等选派方式,执行者分别为鲍罗廷和黄埔军校及湖南、云南的军校⑥。此外,零星派遣者亦有之。国民党旅欧支部也有部分入学名额。这些人分四批分别于1925年年底至1926年秋赴莫⑦。

      相较而言,中共选派的方式则较为隐蔽和低调,也更为灵活。在建党初始,中共即选派党团员赴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为选派赴中大留学工作积累了经验。它主要以指派的方式,由上海和北京等地党组织执行,这两地的工作方法又有不同。在北京,中共基本采取秘密指派的方式,最后由李大钊核准。如盛忠亮就是在中共法政大学支部干事任上被北京地委选派赴莫的⑧。上海党组织在前期采用半公开招考,1926年秋才开始采用指派与考试相结合的方式进行,但指派的比例更大⑨。1926年9月,沪区明令选派学生赴中大读书“完全由枢蔚(区委)考察情形”决定,不接受党员自己报名。同时,还令已确定派送者严禁向其他同志透露,以免引发人心浮动⑩。但在具体操作中,仍不乏例外。团员谢怀丹就是因哭求而被上级允许参加入学考试最终顺利成行的,这亦从侧面反映出赴莫留学对中共党员的巨大吸引力(11)。

      选派方式的差异直接导致学生成分的不同。国民党选派的学生主要有两个特点:第一,超过20岁者偏多。在明确可查的142名学生中,20~25岁者有86人,25~30岁者有20人,合占总人数的74.6%;在确知婚否情况的141人中,已婚45人,占31.9%(12)。国民党倾向于选派较为成熟的青年赴莫,因是其出于年幼者易动摇、年长者不易“变心”的考虑。由于国民党中央非常担心留苏学生能否保持党性,党员“赤化”始终是其隐虑,故在招考中,考生首先“必须被选拔委员会认可是一个忠实的国民党员”(13)。汪精卫在国民党中央举行的首批留苏学生欢送会上,忠告学生以赴法勤工俭学为鉴,在莫“学习以爱祖国爱民族为前提”,意在提醒他们保持国民党员本色,“整个的去,整个的回”(14);第二,国民党要员子弟较多。共产国际出于方便引导国民党的考虑,非常重视选拔国民党高层亲贵赴苏,鲍罗廷特别推荐的大多数是“国民党要人的子弟”(15)。在国民党高层多选派子弟或亲信。蒋介石一方让蒋经国、黄埔亲信邓文仪、萧赞育等留苏,汪精卫方面派妻弟陈春圃和心腹林柏生等赴莫,于右任令女儿于愣和女婿屈武前往留学,冯玉祥更是把儿子冯洪国和女儿冯弗能都送到了中大,上述诸人均不免有抢占未来之意。更有甚者,胡汉民、于右任、冯玉祥、鹿钟麟、宋庆龄、邵力子等人都是中大的名誉学生,不排除他们中有积累政治资本的考虑。

      目前虽无中共选派学生年龄的具体统计,但其整体应比国民党学生年轻。有知情者认为中共“只派知识尚属幼稚的”学生,背景亦较简单。上海大学、北京大学毕(肄)业生和国民革命军的学生队是其重要来源,“工、农、妇女、华侨都有”(16)。他们的年龄多在20岁上下,像陈绍禹、杨尚昆、盛忠亮、王稼祥、谢怀丹等人赴莫时均不满20岁。

      至于两党在校生的规模,鲍罗廷与国民党曾商定,“招生的成分65%要国民党员”(17),但该设想并未实现。到1927年8月国民党通令禁止选派学生赴莫斯科时(18),在637名赴中大报到登记的学生中(19),国共大致各占一半。但在不同时段两党在校生数量有一定差别。1926年9月,中大第二个学年开学时,共计有379名学生入学。此时国民党中央选派的180名学生全部入学(21),再加上国民党旅欧支部和冯玉祥选派的学生,国民党学生总数应该在200名以上,超过在校生的一半。到了1927年5月底,受四一二政变的影响,在校学生548人中,国民党学生只剩150人(22),占比不到三分之一。到了次月中旬,在中大学生迅速增至628人之时(23),国民党学生的比例则进一步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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