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9)03—0170—14 国内学界对《义勇军进行曲》的研究，目前集中在其创作与诞生过程，①或从音乐学角度进行审美解读，进而揭示此曲的文化象征意义。②关于此曲的传唱与接受情况，王亮详细考察了《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地点与过程，同时勾勒了此曲在各地传唱的图景；③苏全有叙述了《义勇军进行曲》被传唱的情况，包括此曲在唱片灌制、电台播放、期刊登载及曲调借用等方面的表现，但其对所引用的材料缺乏分析，时间逻辑也不尽清晰。④目前未有从历史角度对其被选为国歌的原因展开具体分析的成果。在海外学界，洪长泰以《义勇军进行曲》为典型，考察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期间流行的战争歌曲，将它们视为塑造民族意识的强大情感动力；⑤何稼书(Joshua H.Howard)将《义勇军进行曲》放在整个抗日救亡歌咏的背景中讨论，详述了作曲者聂耳的经历对其创作的影响，以及国共两党在救亡歌咏运动中的作用。⑥Tim F.Liao探讨了国歌歌词变化背后的社会和认知语境，将《义勇军进行曲》视为文化象征和集体记忆之场。⑦另有日本学者回顾了作曲者聂耳的生平经历，尤其是他在日本的求学、创作经历，以及1935年7月17日他在日本藤泽溺殁的过程；⑧小野寺史郎的研究则呈现了国民政府制定国歌的曲折过程。⑨ 以上片段式的研究，未能揭示《义勇军进行曲》被接受的完整过程。为此，笔者欲利用报刊及台北“国史馆”等地藏档案资料，力图将这些片段连缀起来，系统探究《义勇军进行曲》诞生之后被传唱和接受的情形，尤其是其在政党与国家力量作用下的命运沉浮，以及政治如何影响人们关于歌曲的记忆。 一、诞生之后：抗战时期的广泛传唱 1935年5月24日，由上海电通影片公司(受共产党电影小组指导)投资拍摄的电影《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盛大上映，并陆续在中央大戏院、新中央大戏院、东南大戏院等影院播映。⑩《风云儿女》的热映，使田汉作词、聂耳谱曲的电影插曲《义勇军进行曲》第一次声画并重地呈现在大众面前。自5月8日起，电通公司已开始在报纸刊登大幅广告，宣传主题曲《铁蹄下的歌女》和《义勇军进行曲》；(11)5月14日，告知读者可至电通公司索取免费歌谱。(12)5月16日，电通公司创办《电通》画报，刊载电影《风云儿女》和《铁蹄下的歌女》歌谱。(13)5月24日上映当天，索取歌谱的人非常多，(14)电影曲受到民众欢迎。5月25—27日，《申报》连续三日宣传《义勇军进行曲》，吁请民众购买唱片。(15)6月1日，《电通》画报更是推出《风云儿女》特辑，刊出剧照及《义勇军进行曲》歌谱。(16) 电通公司持续地登出广告和赠阅歌谱，但电影本身的影响力却很有限。据金城大戏院、巴黎大戏院转述《民报》的评论：电通公司后来播映的《自由神》较《桃李劫》《风云儿女》“大有进步”，“它确曾做到了指导及辅助民众”，(17)这从侧面说明《风云儿女》在指导民众方面作用不大。田汉后来指出：“《风云儿女》被《义勇军进行曲》这支主题歌给掩盖了。”(18)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义勇军进行曲》比电影《风云儿女》更为成功。《义勇军进行曲》问世后，通过广播电台、唱片等载体使更多人熟知，并在抗战时期经个人和歌咏团体广为传唱，成为风靡国内且在国际上产生重要影响的抗战歌曲。 彼时，抗战歌曲的传唱十分热烈，据丰子恺讲述，1938年他从浙江至江西、湖南再到汉口，抗战歌曲不绝于耳。“连荒山中的三家村里，也有‘起来起来’‘前进前进’的声音出之于村夫牧童之口。都会里自不必说，长沙的湖南婆婆，汉口的湖北军夫，都能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19)时人认为在各地救亡团体展开的歌咏宣传中，所唱的最雄壮的抗战歌曲就是《义勇军进行曲》，其中“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和“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这几句话尤其振奋人心，是重要的精神感召力量。(20)各地还纷纷成立歌咏团体，在不同场合或仪式中演唱抗战歌曲。如1938年4月11日，一万余人在武汉黄鹤楼举行美术歌咏火炬游行大会，田汉领导高呼口号，全场歌咏人员合唱《义勇军进行曲》《救亡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歌曲；(21)4月15日，中国战士儿童救济协会在武汉成立，全体儿童演唱《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不会亡》《救国军歌》等歌曲；(22)4月18日，武汉各界第二期抗战扩大宣传周开幕，全体合唱《义勇军进行曲》；5月23日，世界学联代表到访武汉，华北歌咏团将《义勇军进行曲》改成英语演唱，(23)随后代表团又到延安，万余人高唱《义勇军进行曲》，齐喊“为了保卫祖国，我们战斗到底”！(24)《义勇军进行曲》被赋予浓厚的仪式性意义，反复用于激励全国民众团结一心，向外表达救国御辱的勇气与决心。 随着战场形势日趋严峻，城市抗日救亡歌咏活动受到限制，于是转向敌后区域。1939年前后，各地音乐家如吕骥、冼星海、贺绿汀等聚集于延安。(25)延安地区也传唱着一批抗战歌曲。每当举行晚会时，印度国民大会派来的救护队总是会前往参加，他们学会了《保卫黄河》《义勇军进行曲》等抗战歌曲。(26)1940年10月，陕甘警备区各界纪庆百团大战暨纪念“九一八”大会上奏军乐鸣礼炮唱《义勇军进行曲》。(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