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第十一:“蝇,东齐谓之羊。陈楚之间谓之蝇。自关而西秦晋之间谓之蝇。” 考历代文献,除了扬雄《方言》以外,单字“蝇”没有作“羊”的记载。 “蝇”,《说文》黽部:“螢螢青蝇。虫之大腹者,从黽虫。”段玉裁注:“虫犹蟲也。此蟲大腹,故其字从黽蟲会意,谓腹大如黽之蟲也,其音则在六部,余陵切。”查另外几种字书和韵书,都没有“蝇”字读“羊”的记录。例如:《玉篇》虫部“蝇,余陵切,青蝇虫”;《广韵》蒸韵“蝇,蟲也。《诗》云:‘螢螢青蝇’,余陵切”;《集韵》蒸韵“余陵切,《说文》‘螢螢青蝇,蟲之大腹者’,或从女”;《中原音韵》“蝇”在十五庚青韵,阳平。 明代毕拱辰《韵略汇通》“蝇”在庚晴韵,声母“一”(即零声母),下平声。共11个同音字:“盈楹嬴瀛籯赢迎蝇凝螢塋”,“蝇”字下举例词“苍蝇”。而“羊”在江阳韵,声母“一”,下平声。共13个同音字:“阳旸杨扬飏瑒炀疡羊洋烊佯徉”,“蝇”字不在其中。说明《韵略汇通》也是“蝇”“羊”不同音的。 毕拱辰是山东掖县(莱州)人,当地方言称“苍蝇”为“苍羊”
(本文按扬雄说法,以下凡“蝇”读
的字一律写作“羊”),那么为什么《韵略汇通》却没有“蝇”读“羊”的记录呢?原因在于,《韵略汇通》是为“童蒙入门”而编,目的是使小儿识字,各韵只收单字,并以“通语”为准,也就不可能将口语中多音词的读音收集在内。 日照人丁惟汾《方言音释》(卷十一)解释“蝇,东齐谓之羊”时说:“蝇羊,阳部。蝇,从黽得声,古音当在阳部,与羊叠韵。注,江东人呼羊声如蝇。按:阳部字,南方人多读入耕部音,故云江东人呼羊声如蝇。蝇俗读耕部音,子云从俗读,故云蝇东齐谓之羊。蝇为苍蝇,诗《齐风·鸡鸣》篇‘苍蝇之声’。今俗谓苍蝇为苍羊,仍东齐土音。蝇古本音读羊,子云不识,景纯瞢然,而东齐故地之日照,历数千百年而不失其雅音,于此知方言之宝贵者,正在此也。” 丁惟汾以“蝇、羊”同属于古代阳部来解释“东齐谓蝇为羊”,认为“蝇古本音读羊”,而扬雄不识,这个结论尚可商榷。段玉裁注《说文》:蝇在六部,“余陵切”,而羊在十部,“与章切”,两者不在同部。查王力《汉语语音史》,先秦、两汉“阳”部音分别是
,而耕部音
,两部并非同韵。但是,丁惟汾说“今俗谓苍蝇为苍羊”是“东齐土音”,却是说明了东齐土音的“蝇”读为“羊”是在“苍蝇”这个双音词中的,而并非单字“蝇”读为“羊”,这是符合客观实际的。 查现代“蝇”读为“羊”的方言,“蝇”也无一不在“苍”之后构成双音词的时候才读为“羊”。 例如济南:济南话“蝇”字一般不单独用。《济南方言词典》收集与“苍蝇”相关的词共8个,除“苍羊”一词以外,其余没有一个是读“羊
”音的,见下:
查其他有将“蝇”读作“羊”的方言点,如博兴、宁津等也无不如此。 现代山东方言,“蝇”在“苍蝇”词中读为
的分布地区主要在山东方言东区的东潍片和西区的西齐片,两片地域相连。调查材料说明:“苍蝇”在山东的说法有三,大致是:东区东莱片和西区临沂地区为“苍蝇”;东区东潍片和西区西齐片是“苍羊”或“苍蝇”;西区鲁西南地区全部说“蝇子”。见图1。
从图1可见:“苍羊”的分布区主要在古齐国一带而不在鲁国和东莱地区。 “苍蝇”这个双音词起源很早,古文献多有记载。例如:《诗·齐风·鸡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扬雄《法言·吾子》“或问‘苍蝇、红紫’。曰‘明视’”;三国魏曹子建(植)《赠白马王彪》诗“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后汉书·陈蕃传》“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等等。苍蝇因其色青,所以又名“青蝇”。这个词在古文献中也很多见。例如:《诗·小雅·青蝇》“螢螢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螢螢青蝇,止于棘”;《汉书·成帝纪》“三月,有青蝇无万数集未央宫殿中朝者坐”。但是未见有“青蝇”读为“青羊”的记载。 按照我国早期就有双音节“苍蝇”词的存在,加以除了扬雄《方言》以外,其他文献并没有单字“蝇”读“羊”的记载,按照当代方言情况,可以推断扬雄《方言》中所谓“蝇,东齐谓之羊”的“蝇”字,也应该是在双音词“苍蝇”中的“蝇”。 其实,郭璞在《方言》“蝇,东齐蝇谓之羊”的句下注中已经说得明白:“此亦转语耳。”郭璞注《尔雅》《方言》时,往往说“语转”“声转”,都是指语音的转变,是字音由于某种原因而发生了变化。“蝇”之所以变读为“羊”的条件是在“苍”之后,从语流音变的角度解释,“蝇”是受“苍”字韵母顺同化而读为“羊”的,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判断,这个“羊”字应该是读轻声,这是一种很普遍的语音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