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说的语言态度,是指人们对特定语言变体的正面或负面评价,也即对讲这种变体的群体成员的评价。语言态度说到底也是群体归属或认同问题。Gardner等(1972)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创了以语言态度以及工具性、融合性学习动机为核心的语言社会心理研究范式,经发展完善形成了一套研究传统。“配对变语测试”(Lambert et al.,1960)是该范式中典型的语言态度测试方法,是以录音为刺激材料的主观反应测试。后来发展出的常用评价维度包括地位、亲和力、人格活力。多数实证研究发现,标准语言变体多被赋予较高的地位评价,非标准变体/本地方言多被赋予较高的亲和力评价。配对变语相比问卷能更好地控制变量,克服“社会期许性”的影响。也有人指出刺激材料真实性的局限,建议与质的方法相结合(Garrett,2007)。就态度的发展而言,有些社会心理学家强调稳定性,另一些则强调情境性、可塑性。多数人认为强度高的态度更为稳定(Maio et al.,2015)。 (一)香港回归之际的语言态度 香港地区的语言态度及其反映的群体认同受到广泛关注。特别是在1997年回归前后有不少研究,结果不尽相同。Hyland(1997)在回归前对香港大学生的问卷调查侧重英语,发现英语有较高工具性价值,但在家庭情境和作为地位象征时的价值不高。Lai(2001)1999年对香港高中生进行的问卷调查中,比较了中产和工人阶层对粤方言、英语和普通话的态度,发现阶层差异不大,两个群体对三种语言变体都持正面态度,英语的工具性价值、粤方言的内群体认同价值突出,普通话作为国家交际共同语的价值突出,但工具和地位价值都低于英语和粤方言。 高一虹等(1998)实施于1997年回归前的主观反应(配对变语)测试,比较了香港、广州(广东省)和北京(内地非粤方言区)304名大学生对普通话、粤方言、英语和粤方言口音普通话(以下简称为粤普)的态度。按照“民族语言认同理论”(Giles et al.,1987),香港人将彰显社会认同独特性,突出群体言语风格,粤方言评价高;根据“最优特性理论”(Brewer,1991),则会在突出特性和寻求联结之间寻找平衡,同时认同不同变体(Gao et al.,2000)。结果发现,三地评价维度有差别。北京和广东有“社会地位和意识”“经济地位和意识”两个独立因素,香港融社会、经济因素为一体。京、港出现了“优良人格”因素,广东则无。变体评价差异主要在内地和香港之间。香港的普通话和粤方言评价与内地相似,粤普评价高于内地,英语评价低于内地。广东的态度与北京趋同。这印证了“最优特性理论”的期待,反映出港人既要香港地域文化归属,又要中国文化认同的心态。 (二)香港回归后的语言态度 Humphreys等(2008)实施于2003年的研究,用问卷考察了香港大学生对英语、普通话以及(外语专业学生)自选专业外语的学习动机。研究发现学生对英语和普通话都有高于所选外语的工具性动机,但对英语和其他外语的正面情感认同高于普通话。Lai(2005)对作为后殖民第一代的香港中学生做了问卷考察,发现其粤方言的融合性取向最强,英语的工具性价值和社会地位最高,普通话的融合性和工具性都得分最低。鄢秀等(2016)对香港大学生的焦点小组访谈发现,部分学生对普通话产生了身份认同,但更多人对其持实用主义的工具性动机。刘慧(2013)对广州高校港澳籍本科生的问卷和配对变语调查显示,粤方言的情感评价高于普通话,普通话的功能和地位评价略低于粤方言。 (三)广东的语言态度 张积家等(2003)对广东大学生的配对变语研究发现,普通话和粤方言评价差异不大,只在少数项目有显著差异,各有占优项。韩艳梅(2012)对广州二年级和六年级小学生进行了配对变语测试,考察对粤方言、普通话、潮州话在情感和地位维度的态度。结果发现普通话在各维度的得分最高,粤方言次之,潮州话最低。低年级学生评价和认同的高低排序是普通话>其他方言>粤方言。高年级排序是粤方言>普通话>其他方言。认同自己是广州人的低年级学生为32.2%,高年级为44.5%。随着年龄增长,学生似更多思考其地域认同。甘丽华(2012)通过对顺德高职学生的主观反应测试,考察了他们对普通话、粤方言、佛山方言和英语的态度。研究发现以佛山方言为母语的学生有一定的地域意识,认为粤方言和佛山话更为亲切,但他们与外省籍学生对普通话和英语的地位评价相近,都比较高。杨伟杰等(2013)的配对变语调查以广州市各行业人员(广东人占83.5%)为样本,考察普通话和粤方言的情感和地位评价。结果发现粤方言在情感层面的“友好、亲切、热情”高于普通话;在地位层面的“受尊敬”高于普通话。徐晖明等(2016)的问卷考察了广州青少年对普通话和粤方言在情感认同、社会地位、实用性上的评价,发现他们整体上略偏爱粤方言,偏爱主要来自情感维度。 由综述可见,回归之际的香港呈现了符合“最优特性理论”的语言态度,对普通话和粤普都有较高认同。此后研究发现,香港和广东都对粤方言有较高情感认同。在对普通话和英语的评价方面,地位评价较高,但不同研究结论有差别,甚至较大。方法和材料的不同也使研究结果之间难以比较,难以得到系统的历时概括。香港回归之后,存在多种影响语言态度的因素,特别是全球化与本土化力量的博弈。一方面,随着推普在香港的深入、香港与内地交流的扩大,普通话已基本成为年轻人工作交流的必备技能。另一方面,香港和内地粤方言区维护地域文化的意识很强。在更大范围,一方面汉语的国际地位迅速提升(Wu&Chan,2007),“大华语”作为“全球华人的共同语”(李宇明,2017)得到接受,其变体多元性得到尊重;另一方面,面临英语教育的兴盛,汉语教育是否有“失语”危机也引起关注。在此背景下,我们拟考察香港和内地粤方言区、非粤方言区大学生在回归20年后的语言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