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调音节:解释汉语的一个出发点

作 者:

作者简介:
史有为,日本明海大学名誉教授。

原文出处: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语音与语法应该存在相关性。带调音节是汉语的特点。汉语在句法-构词法的同构、句法词类、词语韵律、诗词格律以及汉字类型等方面存在很明显的相关性。通过多语言调查,又发现带调音节与单音节语、语法手段、句首指称词地位等类型也存在明显的相关性。而汉语是其中最突出而典型的一种。由此证明,带调音节是解释汉语的一个出发点,具有控制性,值得格外重视。汉语此例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意义。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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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系统的各个主要部分之间应有不同程度的相关性。有的直接,有的间接,有的程度高而明显,有的则相关度较低,或不很清楚。据此,本文从带调音节出发考察语音在汉语中的作用,以便更深入地认识语言的系统性。但本考察仍属初步,希望有更进一步的研究。

      一、带调音节与单音节语的相关性

      (一)声调再认识

      1.声调的本质。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声调是一种以区别性音高为主、区别性音长为辅的韵律辨义手段。①声调的本质是类似音段样的辨义功能。声调与音段结合即成为具有辨义作用的“带调音节”。带调音节是该声调语言音系内具有普遍性的重要成员。虽然声调主要表现在韵腹上,但就感觉而言,声调对于音节而言基本上是音节全程的。声调犹如一个框箍,将每个音节的音段稳稳地框箍起来,让人觉得这样的音节更“有型”,更稳定。声调与辅音、元音具有同等的作用,也是用来辨义的。尽管声调不如辅音、元音那样容易被人把握,也容易走样、变化,但从调类的角度仍必须承认有相当的稳定性。古今方言之间声韵母变化很大,声调的调形也同样如此,但调类的对应却异常稳定,这充分说明声调的稳定性。

      2.声调也可分广狭。狭义的声调是指单音节尺度上的辨义性音高,造成由辅音、元音、声调组成的带调辨义音节。广义的声调则是语素尺度上的音高辨义手段,并不限于单音节,可以是复音节语素上的区别性特征。汉语的辨义音高绝大部分都分布在单音节语素上,但也有少数复音节语素带有与单音节相同的音高。后者每个音节虽然都有声调,却不是每个音节都有单独的意义,只有整个词才有意义,也即复音节形成的整体声调格式才有区别意义的功能。例如古代留传至今的大多为双声叠韵的连绵词:

      蜿蜒、蜻蜓、孑孓、葳蕤、从容、蹉跎、朦胧、霹雳、囫囵、蚯蚓

      又如北京话的口语词:

      咔嚓、嘚啵、哈拉、倒饬、胡噜

      再如北京话中有些似乎一个音节有意义,另一音节不知有无意义:

      抽搭、腻歪、撺掇、倒腾、蹦跶

      这些词是固有还是外来或是受北方民族语影响而由汉语推衍出来的,有待查考。

      此外,多音节音译外来词也使得复音词增加了不少广义声调的成员。例如:

      昆仑、翁仲、菩萨、罗汉、沙发、咖啡、萨其马、阿司匹林、布尔什维克

      最后,还有些是由单音词裂变而成的,例如:

      什么(<“甚[-m]”)、怎么(<“怎[-m]”)

      踅摸(<“寻[-m]”)、眨巴(<“眨[-p]”)

      这些带调复音单纯词的总量虽然不小,但在汉语词汇中仍只占一小部分,它们不能决定汉语语音全局的本质。我们至今也未见到以广义声调作为控制全局的语言,也许这就说明广义声调注定只是个次要现象,是被狭义声调同化的结果。如果以上这些词的比例占据优势,那么语言学理论将重新改写。

      (二)关于“声调语言”与“单音节语”

      1.声调语言不同于单音节语。承载语素的带调音节在总音节中占据决定本质的绝大多数,该语言即为声调语言。单音节语则是从语素类型角度对语言的分类,是一种单音节表义或单音节语素为主或控制全局的语言,与语言发展水平无关。

      单音节语内不但有声调语言,还包括无声调的单音节表义语言,例如7世纪前后的中古藏语以及现代的安多藏语、羌语和嘉戎语。汉语则被认为是典型的声调语言或单音节语。根据反映中古藏语的藏文,现代拉萨藏语因辅音前后缀脱落或辅音清化等而发展出四个声调。南亚语系越南语的声调是否受汉藏语系影响而产生可能还有争议,但其声调语言与单音节语的性质却是确定无疑的。距离遥远的非洲和美洲的某些语言也有声调,例如尼罗-撒哈拉语系的南苏丹丁卡语(Dinka Language),南美洲的玛雅语(Maya Language)②。它们中有些音节的不同声调还可以表示不同的语法功能义。这些非洲、美洲的语言肯定不会受到汉语的影响。自源性声调可能由音节的自然音高(如浊辅音音节通常音高较低,或出于美感的高低调谐)与语素对应定型化而来,也可能由音素脱落而来(如中古藏语演化为拉萨藏语),甚至是前二因重叠、交互作用而来。因此,声调语言确实具有语言普遍性质的价值。

      2.声调语言调类的最低界限。非洲尼日利亚的yoruba语有高低中三个不曲折的音高,可以区别不同意义。但西非马里的Bamanan语只有高低两个调。像南非的Shona语似乎有两个调,但听觉上却很难辨别。显示声调可能还处于形成过程中,并不稳定。更重要的是,这些两个声调的语言是否为单音节语,尚待进一步调查。虽然只有两个声调,但如果音节丰富,又确实普遍体现在单音节上,却也可成为声调语言。例如藏缅语族羌语支的普米语只有高低二调,但声韵母众多,音节类型有九个,不同音节的数量不低于汉语。据论文报道,青海同仁县土族混合语五屯话和甘肃兰州红古区红古村汉语都是两个调类。二者显然受非声调语言影响所致,其声调语言性质及其稳定性均亟待观察。③由此可知,两个声调的语言可能正处于临界状态,其声调或者在发育中,或者在衰落中。

      3.音高重音型语言。有些语言的音节也有高低两类的音高特征,但不一定就是声调,这样的语言也不一定就是声调语言。比如日语,有高低两类对比音高,但它们都处于复音节词中,不同对比音高处于不同音节中,音高的高低只是重音的一种表现类型,而且对立的普遍性不强,也即在复音词里以此辨义的情况很少。因此,一般将这样的音高作为音高型重音来处理。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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