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咍、灰韵是蟹摄的三个一等韵。泰韵是咍灰两韵的重韵,它们的区别肇于所属早期韵部的差异。泰韵下分开合口,同居蟹摄的咍灰却分立为两个韵目。对此高本汉(1954/1987:128-176)、李荣(1956:142)、董同龢(1978:102)、邵荣芬(1982:132)和王力(1985:125)等学者指出咍灰是同一个韵的开合两类,陆志韦(1947:29-31)则认为《切韵》咍灰并非开合关系,而是主元音有所不同(
)。 《切韵》审音的根据为当时南北方言的实际说法和诸家韵书的分韵情况。《切韵》咍、灰分立又重出泰韵绝非空穴来风,而必有所本。从《切韵》前后的文献材料来看,不同地区的汉语此三韵的关系呈现出差异化特征。底下以文献为据进行阐明: 第一,《刊谬补缺切韵》(下文简称“《刊补》”)小注在说明“灰贿队”与“咍海代”的关系时皆云:“吕别,今依吕”,这表明晋-南北朝青徐汉语咍与灰有别。从南北朝“山东系”诗人(如颜延之、徐陵、王褒、王僧孺)的用韵来看,泰韵多独用(或与曷末相押),咍灰两韵通用不分(王力1936)。由此观之,古青徐汉语泰韵有别于咍灰,而咍灰可能只是开合口的不同,即“泰≠(咍≠灰)”。 第二,南朝江东汉语泰韵与咍灰韵的关系跟青徐汉语的情况基本一致。“江南系”诗人(如沈约、陆倕、简文帝、吴均)的韵文往往咍灰同用,泰独用(周祖谟1996:1013-1023,1043-1045)。然而,从字书和韵书文献来看,南朝吴语咍灰两韵大体合并成为了一个韵类(请参看下文咍灰层次Ⅳ所述),二者没有区别,即“泰≠(咍=灰)”。 第三,隋代诗文咍韵与灰韵同用、泰韵独用,代队泰三韵亦有通用不分的现象(昌厚1961-1962/1982:144-147)。隋代用韵当以长安-洛阳音为标准,这两大方言的咍灰泰三韵已经非常地接近了。北周和隋的译经师使用六、七世纪的长安方言翻译佛经。从周隋梵汉对音来看,蟹摄一等“泰=(咍≠灰)”(尉迟治平1982),咍灰之别仅表现为开合口的差异。 文献记载了《切韵》前后南北汉语蟹摄一等韵的概貌,但缘于斯音值已逝且未着墨于文献,那个时代蟹摄一等的具体状况仍是云遮雾罩,扑朔迷离。为彰显方言史语音事实和发展脉络,笔者基于闽语资并辅以其他方言材料讨论以下诸问题:(1)现代汉语方言是否还保存着《切韵》时代不同地区蟹摄一等的基本情况?(2)中古南北方言泰咍灰三韵大概的韵值是什么,它们在汉语方言语音史上是如何演变的?(3)《切韵》的审定者分立咍灰是由主元音的差异所致,还是另有特定因素? 一、闽语泰韵的层次 《切韵》泰韵,闽语存在六个历史层次。列出如下:
层次Ⅳ、Ⅴ和Ⅵ是源于前《切韵》时期汉语的白读。层次Ⅰ和Ⅱ皆源于《切韵》之后的中古汉语,分别是时代较早的文读和新文读。层次Ⅲ是时间最为晚近的文读,表中仅列有合口字的说法。下文闽东、闽北、闽中以及邵将方言泰韵层次的性质跟闽南相同,不再赘述。
层次Ⅱ、Ⅲ和Ⅳ只有合口字,层次Ⅴ仅有开口字。层次Ⅰ宁德话泰合以声调为条件进行音变(
),二者属于同层异读。
层次Ⅱ、Ⅲ和Ⅳ只有合口字。层次Ⅰ和Ⅱ泰合闽中和邵将方言阙如,层次Ⅲ泰合闽北仅见于政和话“最”字,层次Ⅴ邵将方言亦缺。下面我们逐一分析闽语泰韵的历史层次。 层次Ⅰ的时代地理背景是唐朝京都长安地区。底下列出支持的证据: (1)闽南、莆仙以及闽中和邵将方言存在中古疑母读舌根塞音([g-]/[k-])、泥母读边近音([l-])的情况。此类读法见于文读是长安汉语层的标志性语音现象(杨秀芳1982:332-333)。 (2)历史假名遣是七八世纪日本民间的传统用字法,古代日本人曾利用历史假名记录汉字音值。日本悉昙文献保存了大量用片假名为汉字标注的汉音和吴音,其中汉音是唐代长安汉语语音的反映。从汉音来看,泰韵写作[ai]/[wai],如“奈”[dai]、“会”[kwai]、“脍”[kwai]和“外”[kwai]。(覃勤2007:118-120)
层次Ⅱ跟层次Ⅰ迥异:中古疑母和泥母读鼻音;泰韵含前低元音[a],且皆带有[i]韵尾;泰韵跟二等佳皆夬韵的文读不分此疆彼界②。笔者认为,这个层次源于唐宋时期中原汴洛地区的汉语。北宋时期的诗文泰韵与佳皆夬韵通押。如,陈与义《简斋集十八·詠青溪石壁》:“晦外对内塊大快背”;邵雍《击壤集三·秋怀》:“外败爱卖”。周祖谟(1942/1966:613)指出宋代蟹摄字当读[ai]、[uai]两类。据此,这个层次的共同形式应写作*[ai/uai]。闽语泰Ⅱ开跟泰Ⅰ开原本不同,但演变后的说法一致,产生了层次的叠置。因此,层次Ⅰ开口应当包含着源自中原地区的语音成分,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层次Ⅱ开口字如此之少。就合口而论,闽南“沛”字及建瓯“蜕”字所见是介音脱落(*[uai]→[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