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是来源于社会心理学的一个概念,以研究群体讨论对群体决策及群体成员的影响为核心,具有用来解释公众舆论特别是网络舆论的形成、变化等理论潜能,因此近年来被越来越多地应用到新闻传播领域尤其是网络传播领域的相关研究中。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大多数研究虽然使用了群体极化这一概念,但是对群体极化本身的认识和理解却相当不够,甚至出现了不少错误之处,而有些错误流传较广,负面影响甚大,亟需澄清。本文采用追本溯源的方式对群体极化这一概念进行考辨式梳理,以澄清群体极化概念及其相关的一些问题,以推动国内群体极化研究的进展。 一、谁是群体极化概念的提出者? 对国内以篇名包含群体极化的文献进行统计后发现,有123篇文章明确地提到了群体极化概念的提出者,其中,超过半数的论文(50.4%)认为群体极化这一术语的提出者是美国学者凯斯·桑斯坦(Case·R.Sunstein),有45.5%的文章认为是詹姆斯·斯通纳(James Stoner),还有4篇文章认为是莫斯科维奇(Moscovici)。(见表1)第一种说法出现的时间较早,流传甚广,影响也较大;①第二种说法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晚,但逐渐被更多的研究者所接受。
对这样一个并不复杂的问题却有如此大的分歧,那究竟谁才是群体极化的提出者呢?通过对国外原始文献的考辨后发现,凯斯·桑斯坦不是群体极化的提出者,而将詹姆斯·斯通纳看作是群体极化的提出者也并不准确。 群体极化这一现象的确可以追溯到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詹姆斯·斯通纳,他在1961年研究群体讨论及决策的时候,意外发现群体讨论之后的决策要比讨论之前的决策更具有冒险性,然而他使用的是“冒险性偏移”(risky shift)这一术语而非群体极化来指称这一现象。②由于这一发现同传统社会心理学对群体决策的看法相背离,因此引起了学界(主要是社会心理学界)的极大关注,于是更多的研究聚焦于群体讨论和群体决策中所出现的这一现象。与此相应,在整个20世纪60年代,“冒险性偏移”都作为一个用来描述和指称这一现象的术语而被广泛使用。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进行,有研究者发现,群体讨论的结果不仅仅是可能发生“冒险性偏移”,也有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况,即讨论之前群体对某一议题呈谨慎倾向(cautious),而在讨论之后这种谨慎性倾向就更为明显。③很显然“冒险性偏移”就不能用来指称这一现象,于是又出现了“谨慎性偏移”(cautious shift)这一术语。但无论是冒险性偏移还是谨慎性偏移,所描述的现象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即群体在讨论后都是在原有的态度方向上有了进一步的偏移,因此需要一个更准确的术语来统称冒险性偏移和谨慎性偏移。莫斯科维奇(Moscovici)和扎瓦洛尼等(Zavalloni)意识到这一情况,首次使用了“极化”(polarization)和“极化效果”(polarization effect)来描述群体讨论中出现的这一现象,并使用了“群体互动的极化效果”“作为群体讨论结果的极化效果”等词句,指出“冒险性偏移”可能只是“极化效果”的一个方面。④在该文中,作者虽然没有将“群体”和“极化”直接并置在一起,但是已经在实质上提出了群体极化的这一概念。随后,科林·弗雷瑟(Colin Fraser)、瑟利亚·高基(Celia Gouge)、迈克尔·比利格(Michael Billig)等在1971年发表的文章中将“群体”同“极化”两个词并置在一起,首次直接使用了群体极化这一术语。在该文中,弗雷瑟等详细而深入地探讨了群体极化的含义,并深入分析了使用“冒险性偏移”这一术语来描述群体讨论中这一现象的不妥之处,明确指出群体极化比“冒险性偏移”更适合描述群体讨论中出现的这一现象;同时作者也仔细辨析了群体极化同冒险型偏移、个体极化之间的异同。⑤弗雷瑟在稍后的一篇文章中进一步分析了群体极化这一术语。⑥ 单纯从字面上来看,是弗雷瑟等首先直接使用了群体极化这一术语,但是莫斯科维奇等却对群体极化这一术语的正式形成起到了实质性的关键作用。也许正是基于这一原因,迈尔斯(Myers)等指出莫斯科维奇及其合作者是群体极化概念的首创者,⑦而数年后莫斯科维奇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回顾群体极化的发现过程,称自己和扎瓦洛尼最早提出了群体极化这一术语来描述这一现象。⑧ 由此可见,将莫斯科维奇视为群体极化概念的提出者基本上是合适的。但需要指出的是,群体极化这一概念是在斯通纳、莫斯科维奇、科林·弗雷瑟等一大批社会心理学家的研究基础上逐渐形成并清晰化的,包含了众多研究者的智慧和心血。 对此概念的考据式的辨析,不仅仅让我们厘清了谁是该概念的提出者,更为重要的是让我们看到了该术语形成的过程,以及在这一过程中研究者们对这一现象逐渐深化的认识。⑨ 二、群体极化含义的辨析 通过对群体极化概念的考证,我们已经看到从群体极化现象被斯通纳发现,直到莫斯科维奇、扎瓦洛尼等明确提出群体极化这一术语以来,其基本含义是一致的,即是指在群体讨论之前,群体对于某个议题有一个初始的态度倾向,而在群体讨论之后,群体的决策可能会朝这个初始方向偏移得更远。换言之,群体极化所讨论的核心问题不是群体成员态度的分布,而是群体态度在群体讨论前后的改变。 然而,对来自西方社会心理学界的这一概念,国内却存在着较为泛化的理解。有研究者对国内关于网络环境下群体极化的文献进行梳理后归纳出对群体极化的四种理解。⑩这一归纳不仅仅适用于网络环境下的群体极化研究,而且也基本上能概括国内关于群体极化研究的一般情况。对群体极化理解上的不一致,所导致的后果之一便是不同的作者使用同样的术语但所指的却是不同的现象,从而使得研究者之间难以形成有效的对话,也更难推进相关研究的实质性进展。在此意义上,笔者认为,准确认知和理解群体极化的核心要义非常重要,这不仅可能影响到我们对群体极化这一现象的描述,而且也会影响到群体极化相关研究的实施。针对国内相关研究的现状,群体极化这一术语中的以下三个方面需要特别加以强调和澄清: (一)群体极化中的“极化”并不等同于“极端” 莫斯科维奇等使用“极化效果”这一术语来描述群体讨论中出现的这一现象时就非常明确地指出,他所说的“极化”是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词,指的是群体在讨论后比讨论前的立场更极端的一种现象;(11)弗雷瑟也专门论述了“极化”与“极端”之间的区别,(12)迈尔斯、拉姆也专门就此做了相似的说明。(13)根据这一说明,我们看到群体极化同“极端”在如下三个方面存在明显区别。其一,群体极化中的“极化”是有方向性的,即群体在讨论之后的立场与讨论之前的立场在方向上应该是一致的,否则就是“去极化”(depolarization)或者“反极化”(anti-polarization)现象。而“极端”却并没有方向上的要求。即是说,无论发生的是群体极化现象还是去极化现象,都可以说群体态度向某一个极端发生了偏移。其二,在群体极化的研究中,只要群体在讨论之后态度在原来的方向上进一步漂移,无论偏移的程度如何,都可以称为发生了群体极化现象,因此有时候在群体讨论后群体态度(立场)实际上只发生了轻微的偏移,我们也称之为发生了群体极化;但是“极端”一词常被用于对远离中间点的聚集于某一端的立场的描述,其距中间点的偏离程度上往往较大。因此,只有当发生比较强烈的群体极化现象时或者群体的初始态度本来就比较极端时,极化可能才与极端相同。其三,群体极化中的“极化”所强调的是经过群体讨论后群体或其成员态度的改变,强调的是群体讨论对群体决策及群体成员态度改变的影响;然而“极端”却一般只作为对群体成员态度的分布进行描述的一个术语。换句话讲,如果群体中存在着“极端”的分布状态,那这种状态可能是由于很多原因所造成的,比如群体成员的地位、利益关联等,而并不一定就是因为群体讨论所造成的结果。因此,群体讨论可能导致群体成员态度变得极端,但是群体成员态度的极端情况并不一定是因为群体讨论所导致。然而,就这三点而言,国内相当数量的群体极化的研究文献都没有充分意识到“极化”与“极端”之间的区别,而简单地把舆论中的极端现象视为群体极化现象来加以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