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3-2568(2019)01-027-07 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一、本土范畴的话语意义 徐新建(以下简称“徐”):美学研究关涉人类普遍存在却又相互不同的审美实践。但长期以来,由于欧洲话语的强势影响,学界不少人习惯于以鲍姆嘉通为起点的西方美学来度量和判断各地的多元审美,于是局限和遮蔽了本土固有的地方范畴。为此,有必要回归本土,走进田野,面对各地鲜活生动的审美实践,重新梳理彼此有别同时又有望抵达不同而和境界的表述话语,从而构建整体人类学意义上的多元美学。在这问题上,我可以结合自己对侗族大歌的考察研究为例,把(以歌)“养心”视为特殊性的美学范畴,阐释对多元美学的理解。①与此类似,我认为晓芹和明军分别关注的壮族“暖屋”与晋中汉人社区的“热闹”皆可做如是观。②在我看来,汉语世界在近代以后不断引进西方美学的理论体系是十分必要的,有助于在交流互动中提升本土人们的知己知彼、相互映照。但迄今为止这样的映照还存在局限,比如在对审美范畴的划分及阐释上就还大多停留在“优美”“崇高”“荒诞”以及由此对应而派生的“虚静”“空灵”“逍遥”等属于性质、情态的类型之中。如若将视野扩展,则还应关注多元文化语境中与丰富多样的审美实践相关联的其他范畴。以我们在此言及的多民族审美案例而论,值得阐发的审美范畴至少就包括了关系和过程。 我们在此以“三人谈”方式,提出把“养”(心)、“暖”(屋)和“闹”(场)视为审美范畴,就是要从理性思辨的话语层面提升实践审美的价值意义,作为及物动词,“养”的后面关联着的宾语是心——以歌养心,构成特定审美实践的完整结构,我们得从这样的角度去才能理解它的丰富意涵。“暖”也一样,其后面更是跟随一系列宾语,从而结合为“暖屋”“暖圩”“暖乡”“暖群”,也是通过歌唱实践,实现审美升华。在此,无论“养”还是“暖”,都成了动词,既代表审美行为、呈现审美形态,同时也揭示了审美结果。 与此相似而又不一样的,是郭明军通过田野考察而以博士论文阐发出来的“闹”。对于“闹”这个范畴,也可以把它延展为双声的“热闹”,这样一来就很有意思了。比如“闹”的里面可能有“热”,而“热”的当中未必有“闹”,由此又将引出许多值得深究的话题。记得在当年的论文答辩时,就有专家提及过这些。如今我们把这几组范畴并置在一起对照讨论,是为了尝试创建多元美学构架中与既有话语有别的范畴体系。 陆晓芹(以下简称“陆”):多元美学的范畴讨论很重要。关于壮族歌唱传统涉及的“暖”这一话题,已经在我心里酝酿了十几年。但是当真的要从理论加以总结提升时,又觉得特别意外,特别兴奋。因为虽然很早就注意到“暖”这个概念,甚至以博士论文的篇幅做过阐述,但由于缺乏哲学、美学的理论高度,一直无法实现认识上的根本转化。如今在徐老师提议下,我非常愿意从美学的角度对它做进一步讨论,希望有助于对多元审美的认知。 郭明军(以下简称“郭”):我对“热闹”这个问题的发现,其实也是非常神奇的。虽然有一个前期的理论准备,但如果没有人类学多元视野的训练的话,我是不会发现这个东西的,就是说我可能会对之一忽而过,觉得这没有什么价值。在现代汉语里,“热闹”这个概念可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词汇,一个形容词、动词而已。一个大家都已习以为常的一个词汇,不会觉得有什么超越性,或者是理论性的意涵。只有当我们像徐老师强调的面对实践,走进田野,再跨越西学话语的隐含局限时,再来细读“热闹”,认真品味这个普通词汇的时候,才会理解它的深刻底蕴和价值,发现个词其实是很不普通的。 徐:讨论多元美学的问题可分为两层:首先是反思审美,其次是面对田野。反思审美就是要追问何谓审美?为何审美?对此也可从三个维度展开,第一是讨论美与哲学。这主要以西学谱系的“知、情、意”三分结构来做对照和回应。 第二是回到汉语谱系,如儒家话语的“诗、礼、乐”,立足“乐以成人”的核心,讨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美学意义。总结从孔子的原初开创到牟宗三对康德的当代回应。在我看来,汉语世界对西方美学的话语回应经历了几个不同阶段:先秦时期是各自表述;近代以来,受西学东渐的刺激,激起了王国维代表的话语引进,力图按悲剧、史诗等西式范畴整合乃至改写本土传统;到牟宗三后,则另辟途径,开启了与康德美学的基本对话。牟宗三的贡献在于提出了“三个世界”学说,亦即命体世界、道德世界和美学世界。命体世界相当于知,道德世界关涉伦理和善,美学世界则指向审美和美学。牟宗三很厉害,他对最后这个“美学世界”做了汉语式的表述,叫圆成世界。其中显然包含了儒、释、道的圆融。牟宗三认为这个圆成世界就是审美生活,不是两头的连接,因为本来就没分开,所以是最终的圆融和完满。需要补充的是,在汉语世界的美学体系里,与西方的基督教神学类似,佛、道两家的美学话语也可归入与儒家不同的神圣美学,把它们加入进去,才能构成更完整的阐释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