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的八种立场及其生态实在论整合

作 者:

作者简介:
程相占,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山东 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辑刊

内容提要:

生态美学尚未成熟,世界各地的学者提出的不同立场都有助于生态美学的健康发展。根据不同的理论取向、核心命题或关键词发现,生态美学的学术立场按照提出的时间顺序依次有生态学立场、生态艺术理论立场、现象学立场、生态美立场、生态存在论立场、生生本体论立场、实践美学立场、生态型美学立场等八种。以生态实在论为哲学基础构建一个具有包容性的生态美学逻辑框架,将各种立场的核心命题与关键词有机地会通与整合起来,无疑是构建生态美学成熟形态最便捷、最有效的学术途径。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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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9)01-0186-09

      从美国学者米克于1972年正式发表《走向生态美学》一文算起,生态美学已经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程。研究生态美学的学者分布在世界各地,主要包括北美、德国、中国、英国等地。不同的学者从不同的学术背景和理论旨趣出发,提出了不同的理论命题和关键词,从而形成了不同的学术立场。

      由于地域、语言以及视野等方面的限制,这些不同立场之间至今尚未形成良性互动,甚至没有被作为生态美学理论整体宏观地呈现出来。在学术研究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坐井观天的学术心态,闭门造车的研究方式,无疑都不利于生态美学的健康发展;促进世界各地不同学术立场之间的有效交流,有机地会通与整合不同立场的理论成果,无疑是推进生态美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

      本文从目前占有的第一手资料出发,尝试着将国际生态美学区分为八种立场,按照其产生的年份先后依次为生态学立场(1972年)、生态艺术理论立场(1983年)、现象学立场(1989年)、生态美立场(1995年)、生态存在论立场(2002年)、生生本体论立场(2002年)、实践美学立场(2004年)、生态型美学立场(2011年)。为了方便论文结构的安排,本文将上述八种立场划分为国外与国内两大类,简要勾勒八种立场的理论思路和核心成果,从而为国际生态美学描绘一个宏观的、整体的理论轮廓;在此基础上,尝试以生态实在论为哲学基础将各种立场的关键词整合起来,从而构建一个能够包容各种立场的生态美学框架,借以推进生态美学的理论建设。

      一、国外的生态美学立场

      我国学者最初在构建生态美学的时候,曾经提出生态美学是中国学者的“首创”。但是,随着我们对于国际生态美学资料搜集的逐步展开,我们发现,国外学者提出生态美学的年份早于国内,并且学术立场还不止一种,依次包括生态学立场、生态艺术理论立场、现象学立场与生态美立场。

      1.生态学立场

      这种立场的理论思路是,将生态学作为科学基础来探讨美学问题。生态学将任何事物都视为生态系统整体中的存在,从而引导欣赏者在欣赏某个单个事物的时候,连带欣赏其生存环境中的其他事物,从而增加了欣赏的范围和宽度。这就意味着,生态学拓宽了审美对象的范围。以丹顶鹤为例,一般的观光式审美只会欣赏丹顶鹤的优美外形,但基于生态学的生态审美则会连带欣赏丹顶鹤所生活的沼泽,因为那是丹顶鹤的“生境”(habitat)——没有沼泽,就不可能有丹顶鹤。这样,诸如沼泽、湿地等通常不被欣赏的事物,也在生态学的引导下逐渐进入人们的审美视野,成为充满神奇魅力的审美场所和审美对象。与此同时,生态学还塑造着人们的知觉,提高人们的知觉能力,改变人们的“精神之眼”(mental eye),让人们带着生态心灵(ecological mind)来欣赏那些习以为常的平凡事物。正如美国学者利奥波德在其“保护美学”中指出的那样,“提升知觉是休闲工程唯一的真正的创造性部分”,“美国休闲资源唯一的真正发展,是美国人感知能力的发展”,“生态科学锻造并改变了精神之眼”[1]。

      尽管利奥波德没有正式使用“生态美学”这样的术语,但是他的“保护美学”却为生态美学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确立了生态美学的思想主题是“保护”,确立了生态美学的理论思路是立足于生态学。正式提出“生态美学”术语的是另外一位美国学者米克,他自觉地沿用了这两点,并且更加明确地借助生态学来展开美学探讨,我们可以将其生态美学的理论要点概括如下:第一,将生态学视为理解实在(reality)的一种强有力的模式,借以协调人文与科学之间的裂缝,从而确立了生态美学研究的“跨学科”原则;第二,借鉴生态学中的“生态系统”(ecosystem)概念,将艺术品类比为生态系统,从而分析了艺术品的过程性、系统性与完整性;第三,借鉴生态学的观念,重视生态系统的最大复杂性与多样性,将最大限度的复杂性与多样性视为生态审美的标准,从而提出了有别于传统善恶标准的新审美标准;第四,关注美学自然观与生态学自然观之间的相似性,发掘艺术与生态学之间的共同基础,从而协调人与自然之间的长期冲突;第五,提出了“艺术生态学”(artistic ecology)与“生态艺术”(ecological art)这样的术语,为构建生态的艺术美学指引了方向。[2]

      米克的生态美学直接影响了加拿大学者卡尔森的生态美学。卡尔森并没有直接讨论生态美学,而是在论述其独树一帜的“肯定美学”(positive aesthetics)的时候将之称为“生态美学”,从而构成了生态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卡尔森看来,那些没有被人类影响过的自然环境,无论按照常规的审美标准是优美的还是丑陋的,都具有肯定性的审美特性和审美价值。之所以会得出这种颇具革命性意义的结论,是因为在卡尔森看来,我们对于自然环境的欣赏方式有适当与不当之分;只要欣赏方式是适当的,就一定能够得出“自然全好”(又称“自然全美”)的结论来。按照这种逻辑,卡尔森提出,要达到对于自然的“适当的审美欣赏”,必须借助包括生态学在内的科学知识;也就是说,肯定美学与生态学的诞生和发展具有密不可分的内在关联。生态学不但是全面包容的科学,而且强调了诸如统一、和谐与平衡等特性——这些特性正是我们从审美上觉得特别好的特性。针对肯定美学的这种特点,卡尔森明确指出:“或许这种立场不是简单地被证明为科学美学,而的确是一位学者所说的‘生态美学’。这种立场似乎是随着生态学的发展而出现的,而且似乎是根据它而继续成长的。”[3]卡尔森这里专门加上了一个注释,引用的对象正是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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