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23;K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9)03-0119-10 新中国建立初期是中国共产党由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的关键期,按照毛泽东的说法是“进京赶考”,这个赶考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如何保持革命时期的纯洁性和先进性,保持与群众的亲密关系。当时遇到的主要问题之一是粮食的供需矛盾,国家要完成统一,支持抗美援朝战争、推行工业化需要大量粮食;但是农民承受的粮食征购数量的能力难以匹配。1949年全国粮食征购的数量为237亿斤,1955年上涨到了1078亿斤,达到粮食总产量的31.8%①,逼近毛泽东设定的危险值——不超过粮食实际产量的1/3,农民一般就不会“造反”。② 在“艰巨任务”压力下,很多基层干部选择使用公权力“强迫命令”农民交粮,更有甚者,贪污腐化、违法乱纪,造成党与农民关系一度紧张。新生政权面临着如何在国家长远利益和农民当前利益之间达到平衡;如何在完成困难任务的同时保持党员干部的优良作风;如何在复杂环境中建立对党员干部腐化、变质的长效监督机制。为此党中央摸索出全面整肃与重点惩戒,整党整风与纪检监察结合的办法,既突出了中共思想建党的特色,又彰显其法治训诫的新思路。目前学术界对于建国初期的粮食征购中的经济、政治、社会问题研究较多③,而征购中“强迫命令”的纠正和惩戒涉及不多。本文立足于当时的中央文件和中央监察委员会的相关资料,以粮食征购为中心,对1950到1957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期间,农村中“强迫命令”的产生、发展、遏制问题进行剖析,希望能够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中共建国初期的执政理念,对今天的纪检监察工作有所启示。 一、“强迫命令”的发端 建国初期,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粮食颇为紧张。1950年1月22日主管经济的陈云和薄一波联合向毛泽东报告:“全国脱产人员已达942万人,解放台湾、海南岛、西藏后将突破1000万人,需增开支11亿斤小米;……以此推算今年预算必须增加71亿斤小米。”④陈、薄二人估算1950年则需要征购600亿斤粮食才能维持。这个任务是1949年237亿斤的两倍多。在新解放区,土改尚未进行,地主成为征粮的主要对象。通常情况下贫农只需要负担其全部土地常年总收益的5%-10%,中农15%-20%,富农负担25%-35%,而地主达到40%-60%,特殊者甚至80%。⑤而此时农民已经停止交租,地主的收成难以应付征购任务,于是强迫事件屡屡发生。在西南局川南区甚至下达了“不完成任务上法庭”的粗暴命令。⑥如井研,全县扣留了50多人。峨眉某些严重的乡扣留了70多人,有的干部甚至帮助地主向佃户催粮,吊打人、逼死人的有之(乐山逼死两人);封门罚款的也有之(泸县、乐山)。⑦著名民主人士柳亚子女儿柳无垢将个人劳动积蓄全部拿出,仍然被当地政府派征公粮,不得已向周恩来求助。⑧ 1950年的调查显示:新解放区华东局乡村干部中犯有显著强迫命令错误的约占一半左右。如苏南第一期整风班414个乡村干部中195人犯有乱吊、乱扣、乱罚及骂人等错误;皖南279个区干部中,犯强迫命令的118人;浙江长兴县104个干部有90人犯有此类错误。⑨此类情形在老解放区同样存在。根据山东胶州专区五个区304个乡半年的不完全统计,打过人的区委书记有5人,区长13人,区干部37人,乡干部141人。⑩ 1950年5月6日中纪委书记朱德在中央直属系统党、政、军、群各级党的纪律检查委员联席会议上指出:“强迫命令,脱离群众,已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朱德所说的“严重”不光指普遍性,还包括手段的恶劣性,“采取了蛮横的不讲理的方法,随便捕人、吊打,或者纵容坏分子随便捕人、吊打而不闻不问,这已经成为相当多的事情。”(11)陈云也在1950年10月1日说道:“去年征收公粮是在一种困难情况下进行的。大部地区是新解放区,人地生疏,时间局促,财经负责机关事前又疏忽了规定全国统一征收的办法,因此,虽然大体征起,但有畸轻畸重、强迫命令等项毛病。”(12) 新中国成立后,每次粮食征购任务“艰巨”时,强迫命令就会出现。各级党员干部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认为强迫是必须的。其藉口大致为三个:一是认为强迫命令效率高。“强迫命令虽然不好,可就是能够完成任务。”(13)西北局的农村干部直接宣扬这种作法的好处。“向群众要东西非强迫不可”、“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14)。二是认为是外部条件造成的。“如果任务不太紧急,又有干部,当然可以进行说服动员,不犯强迫命令的毛病,现在任务这样紧,干部又少,犯点强迫命令不可避免。”三是认为偶尔用用无妨。“命令主义不能常用,也不可不用”(15),并以军队打仗来比喻:“军队打仗,没有命令,就不能打仗,更不能胜利。”(16) 基层干部这种态度是源于当时紧迫的任务。从1949年到1956年,历经全国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和第一个五年计划,粮食供应始终处于紧张状态。1949年全国粮食征购任务仅237亿斤,到1952-1953年度达841亿斤,1953-1954年度达1003亿斤,再到1955-1956年度的1041亿斤,比例从25.7%到30.1%、31.8%(17),接近了毛泽东设定的粮食产量1/3的危险线。(18) 中央很多干部也认为粮食压倒一切,农民与政府的紧张关系是必然的。1950年陈云解释基层政府的压力:“……过去,他们辛苦了,也做了许多好事,也挨了好多骂。人家都说解放军好,……而地方政府只是要粮、收税。但是没有地方政府的‘不好’也就没有军队的‘好’,政治和军事是分不开的。”(19)“粮食是农民的命根子,粮食紧张了,各项工作就一定紧张,同农民的关系也就必然紧张。……很长时间内,我们和农民在粮食问题上的紧张关系是不可避免的。”(20)陈云估计这个时间应该是10年。主政西南局的邓小平也认为:“购粮干部不会不挨骂,因购粮工作有任务,不能购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不希望出问题,但出问题是难免的。”(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