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0X(2018)06-0090-08 2016年谷歌公司的人工智能系统“AlphaGo”击败李世石,并于次年击败世界冠军柯洁,产生轰动效应。这一标志事件使得人工智能走向台前,相关话题成为各领域关注的焦点。与此同时,获得了技术突破的人工智能成功拓展至人文领域。2016年,谷歌、微软、IBM、索尼等公司相继推出了人工智能绘画、音乐程序,而2017年微软研发的人工智能写诗程序“小冰”创作的《阳光失了玻璃窗》正式出版,轰动文坛和学术界。人工智能在艺术领域取得的巨大进展,刺激着人类的敏感神经与骄傲之心,引发了人工智能与艺术未来的大讨论,兴奋、支持、质疑与担忧共生。面对人工智能的开疆拓土,艺术是否为人类的最后阵地?当人工智能创作出艺术经典时,是否意味着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全面超越?人工智能艺术的出现,使得当前美学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一、主体性人工智能的美学挑战 就当前发展程度而言,人工智能仍是人类智能的体现,是对人类智能的专门性与延伸性开发,是人类本质的技术性呈现。人工智能若是局限于此,那么其便始终是人类部分功能的替代,不具备根本性的革命价值。这并非人工智能发展的终极目标,亦非存在的根本价值。具有革新性的人工智能绝非在此层面上,那么在何种层面上谈论人工智能才具有真正的意义与价值?人工智能的发展目标当是成为与人类相同或相似的并列性存在,即超级人工智能。所谓超级人工智能指能够进行自由自觉的活动(精神和实践活动),甚至能够自主产生下一代。换言之,判定人工智能发展的关键在于主体性,即从事自由自觉的活动。只有如此,人工智能才能成为与人并列的存在,而不再从属于人类,或是人类智能的延伸。发展至此,人工智能才能摆脱人类的替代性身份,具有独立自主的存在价值。若对此进行深入挖掘,还会产生一个疑问,人工智能的主体性到底是对人类主体性的原样复制,还是其他?或者说,人工智能是否必须拥有与人类一样的主体性,还是拥有它自己的主体性?仅就技术角度而言,能够实现对人类主体性的复制已然是伟大的成就,是人类科技的革命性突破。这是人类希望实现的目标,但并非全部。问题在于,创造出一个与人类一样的存在,除了能够实现人类自居为造物主的快感和替代性劳动之外,其意义不过是重复人类自身而已。人工智能的产生本身就是对人类局限性的超越,以实现更优的存在与发展,否则其产生便无根本价值和意义。将局部的优势扩展至整体,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便是人工智能的内在发展逻辑。因此人工智能的终极目标应是超越人类,成为能够从事自由自觉活动的超级存在。只有发展至此,人工智能才真正具有革命性价值,而非仅是对人类的证明。与此同时,一旦人工智能具有主体性,其与人类便只存在起源意义上的关联。人类只是开启了人工智能,之后后者便走向独立发展,而非人类自身的证明与延伸。赵汀阳先生认为,超级人工智能是存在的升级,是对人类自身的否定。“此种存在升级意味着人类在世界存在系统中失去了地位,人类不再重要,历史将失去意义,人类文明将成为遗迹,未来也不属于人类,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创世纪将被终结而开始人工智能的‘创世纪’。因此,超级人工智能的存在升级实际上是人类的自我否认和自我了断。”①不过能否以技术实现主体性,当前仍存在难以克服的困难和众多质疑。这一问题能否解决的关键不在于哲学、心理学等人文学科,而在于自然科学。当然人文学科可在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主体性的判定上具有重要作用,但起决定性的是自然科学。无论是人类主体性,还是超人类主体性,在主体性尚未真正实现之前,哲学对超级人工智能的探讨只能是预设性的。 在存在论维度上,对于人工智能来说,人类主体性和超人类主体性均具有革命性意义。此部分探讨的正是具有主体性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与美学的连接点的关键就在于此。具有主体性的人工智能对于美学意味着什么,这是此命题的价值之所在。既然人工智能是与人同等的主体性存在,那么便自然涉及感性、情感、想象、艺术等问题。当人工智能参与审美活动,其必将会给美学带来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首先,人类将会首次面临自身之外的审美活动,这将会给现有美学观念带来巨大冲击。向来被视为专属于人类的审美活动,第一次出现了人之外的审美活动类型。这种独立于人类之外的审美活动,将会对传统认知产生巨大冲击,其震撼效果不亚于人类发现外星人。审美的人类专属性与独特性将会被打破,人类借此建立的自我优越性的光晕将会逐渐消散。无法认同、疑虑重重与欣然接受将会承认人类面对人工智能审美的自然分野,并可能引发人类社会阶层、价值观的分裂。其次,人工智能审美诞生后,将会产生新的审美认知。既然二者都被视为审美活动,且并存于同一个时空,那么就有必要将其进行整合,生成能够容纳二者,富于包容性和概括性的审美认知。在此之下,原有的审美认知便会被打破,美学将会迎来全新的发展契机。建筑在人类之上的美学观念和体系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一系列原本行之有效的概念与命题将会丧失合法性与有效性,乃至瓦解。在新的美学体系建立之前,失语症将是很长一个时期内的美学常态。随后,相关概念与命题会得以更新,研究范式会发生转变,新的美学体系与形态会以前所未有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美学是否足以应对此冲击,并有能力建立新的理论形态,这是当前美学面临的挑战。再者,若循此继续探究,人工智能审美产生后,如何处理二者的关系将是巨大的难题。既然已出现了两种审美活动,二者的价值和地位该如何判定。就复制人类主体性的人工智能来看,其既然能够产生与人类相同或相似的审美活动,那么人类是否还用从事审美创造活动,而仅从事欣赏活动即可。就超级人工智能而言,其在审美方面可能超越人类。面对优于乃至超越自己的人工智能审美,人类审美如何自处。是沦为失去了先进性的低价值层次上的审美活动,还是被取代,将会成为人类面临的艰难处境。这不仅仅是对审美的冲击,更是对整个人类的挑战。 现实层面的审美活动将会凝结、升华为相应的审美观念,形成理论层面的美学体系。如何有效地言说审美活动是美学理论面临的任务与挑战。无论何种人工智能审美,都会给当前美学带来巨大挑战。一旦具有主体性的人工智能审美活动成为现实,现有美学是否能够拥有足够的阐释力进行言说。如果没有,人类美学将会面临存在的合法性危机,其话语与体系将会走向崩溃。或者说,人类美学将会被取消,而代之以人工智能美学或其他学科。人类美学理论丧失有效性的根源在于对象的更新,人工智能审美远超出了前者的阐释场域与能力。当前美学是人类依据自身审美建构起来的,未必能对人工智能审美活动进行有效、恰当的阐释。那么依据人工智能审美所建立的理论形态是否还是美学,或是人类所能理解的美学呢?现有美学不得不面临这些冲击和挑战,而应对结果决定着人类美学的发展前景和命运。与美学理论同等命运,人类及其审美活动将何去何从?进一步而言,人类审美活动存在的合法性为何?届时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人类手中,人类可能沦为被动服从的奴隶。假设一种境况,人工智能审美产生后,人类审美与人工智能审美能够同时存在。那么人类是否能够同时欣赏二者呢?人工智能发展的结果是超越人类,其审美抑或如此。在此之下,人类能否甘心认为自己的审美低于人工智能审美,人类能够有效参与人工智能的审美活动呢?人类将始终面临如此威胁:人类审美活动将会是人类自娱自乐的活动,人工智能可能不屑于参与。更为严重的后果是,人类可能完全无法参与人工智能的审美活动。若真如此,人类审美将会被否定乃至被取代,并可能延及人类自身。至此,已然不是人类能否愿意共享的问题,而是人工智能是否同意共享的问题了。因此,在人工智能具有主体性的条件下,人类审美的命运将取决于人类命运。一种乐观的态度是人类能够参与、欣赏人工智能的审美活动。当人工智能审美超越人类审美时,人类还是否有必要从事审美创作活动。换言之,在人类与人工智能间进行划分,人工智能进行审美创造活动,而人类从事审美欣赏活动。问题在于,若此能够成立,那么是否意味着人类已承认了自我的审美活动不如人工智能的。进一步而言,这是否意味着人类承认自身不如人工智能。这到底是一种价值层级上的默认,还是完全的替代。除此之外,在现有认知中,我们始终认为,情感是人类所独有的,审美是人类专有的。一旦人工智能涉此领域,人类将何去何从?舍去审美创造活动,人类的情感是否完整,或者说人类还是否完整?审美并非仅仅是非功利的感性活动,它还是人类生活经验的重要构成。审美并非仅是意义,它还是一种与世界打交道的存在方式。舍弃审美创造,意味着人类将放弃与此相连的生活部分。这到底是明智的保存之道,还是对人类本质的部分性放弃。对于这些问题,美学无法解答,更无法解决。美学何去何从,或者说,美学存在的合法性为何?在人工智能审美成为现实的条件下,将是美学面临的真正冲击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