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变过程是历史语言学非常关心的问题。经典的历史比较语言学理论对音变过程的认识比较单一。随着词汇扩散理论的提出和社会语言学对共时语言中变异的研究,人们对音变过程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从音值和词汇两个方面来观察音变过程,不外乎有以下四种可能的模式:1)语音上渐变,词汇上突变;2)语音上突变,词汇上渐变;3)语音上渐变,词汇上也渐变;4)语音上突变,词汇上也突变。第一种是新语法学派的观点。第二种和第三种是王士元(1969)提出的词汇扩散论的假设,他认为第二种更为可信。至于第四种,王士元认为是不可能出现的。王士元分析的是单个人的语言变化。单个人的发音在其一生当中应该是相对稳定的,即使可能发生一些变化,但是通常只限于极少数的词汇。而且,语言的变化虽然可能是从个人用法开始,但是要成为一种音变就必须被全社会所接受,这显然不是个人的语言变异能够实现的。所以要观察音变的过程就要搜集尽可能多的样本。实际上词汇扩散的一些个案研究已经考虑到了音变的个体差异(如王士元、沈钟伟,1991)。王士元后来也说“词汇扩散不仅是词的变化扩散,也是从说话人到说话人的变化扩散,还是从社区到社区、从村到村的变化扩散”(冯胜利、叶彩燕,2014:97)。所以本文讨论的音变过程是就一个语言的“整体”而言的。 汉语有着丰富的历史文献,汉语史研究近年也取得了诸多进展。历史文献虽然记录的只是语言在一个个历史时期的片段,但是对于音变过程也能够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对于已经完成的音变,观察其在词汇上是渐变还是突变,主要看相同语音条件下的词汇是否都发生了同样的音变。如果所有相同语音条件的词汇并没有都发生相同的变化,而且没有语音以外的或者是其他外来因素(如方言)的影响,就说明词汇上是渐变的。如果所有相同条件的词汇都发生了同样的音变,并且找不到反映渐变的中间环节,则很可能词汇上是突变。观察语音上是渐变还是突变,首先是看从发音生理上是否存在渐变的可能。如果演变前后的两个音在发音生理上不具备连续性,那么就只能是突变。如果演变前后的两个音在发音生理上具备连续性,则可能是渐变也可能是突变,还需要借助反映中间环节的材料来判断。从汉语史来看,上面提到的音变过程的四种模式都是存在的。 2.语音渐变,词汇突变 新语法学派认为语音的演变是在说话人不知不觉中以渐变的方式进行的。既然说话人对音变没有知觉,那么凡是符合同一条件的词在演变上的机会就是均等的,都要发生同样的变化,也就是词汇上突变。所以新语法学派标志性的口号就是“语音规律无例外”。对于语音的渐变,还需要做一些说明。语言渐变的过程并不一定是匀速的,可能有的阶段快一些,有的阶段慢一些。而且音变的过程也不一定是可以无限细分的,还要受人的发音和听觉能力的制约。这种音变的过程就像时钟上的秒针,有的时钟的秒针是平顺地运行的,而有的时钟的秒针是跳跃式地运行的。下面看汉语史的例子。 2.1 见系细音颚化 三十六字母中的见k、
、群g、晓h、
等在细音前今读变为舌面前音①,这是大家熟悉的演变。以见母为代表可以用下面的公式表示:
这个音变的过程在语音上应该是渐变的:舌根音声母受到后面前高元音的影响,发音部位逐渐前移,演变为舌面前音。这个音变过程在汉语方言中还能够找到一些痕迹。中古见系细音字在胶东方言中多读舌面中音[c]等,正处在由舌根音向舌面前音发展的中间环节;其中有的方言(如青岛)发音部位更靠前一些,接近舌面前音(宫钦第,2008)。郑州和洛阳方言是分尖团的,见系细音颚化,精系细音不颚化。据卢甲文(1992:11)和曾光平等(1987:5)的描述,这两处方言的舌面音声母发音部位比北京话要偏后。这些方言展示了见系声母在细音前发音部位由舌根向舌面前逐渐移动的演变轨迹。 文献资料对于这个音变的过程没有很清晰的反映。成书于1743年的《圆音正考》是专门辨别尖团音的,说明当时尖团音已经开始相混,见系细音应该已经是舌面前音。在此之前的韵书,见系的洪音和细音一般都还是归在一类的。不过,正如耿振生(1992:148)所说的:“十七八世纪的韵书不反映这一现象,不表明那时的舌根音没分化,而是因为等韵作者习惯于运用音位学的原理审音,把
(或者[c])类与[k]类当成一套声母来处理。”所以,文献资料虽然只显示了音变的结果,但是我们仍然可以通过现代方言和语音演变的一般规律推测见系细音颚化在语音上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2.2 假摄开口三等主元音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