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青一带语言借贷的历史层次及模式

作 者:
徐丹 

作者简介:
徐丹,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东亚语言研究所,E-mail:xusongdan@gmail.com。

原文出处:
民族语文

内容提要:

语言接触中常发生词汇借贷,进一步就可以发生句法借贷。词汇借贷较之句法借贷更容易厘清借贷方向和层次,而句法借贷的层次剥离就比较困难。某一句法现象在一个地理区域内都存在,借贷的历史层次和模式就非常值得我们研究。本文通过实例探讨词汇和句法借贷的问题。词汇借贷以西北地区甘肃省的东乡语和唐汪话为例。句法借贷以甘青一带语言中的格标记为例。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4 期

字号:

      语言接触研究从Weinreich(1953)才开始进入主流语言学研究的视野。从Thomason and Kaufman(1988)一书发表以来,经过学者们不懈的研究和努力,今天的语言接触研究已经遍及世界各地。语言区域的挖掘和发现也是在这个前提下开展起来的,比较著名的有巴尔干地区语言区域、南亚大陆语言区域等等。其实如果仔细考察,世界上的语言区域比比皆是,只要地理环境允许,有不同民族和不同语言的接触交流,就会产生语言区域。这已经不再是个别的情况。中国境内甘肃青海一带语言区域近几年来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这个语言区域内的语言属于不同语系不同语族,如属于汉藏语系的汉语西北方言、安多藏语,属于蒙古语族的东乡语、保安语、土族语、东部裕固语,属于突厥语族的西部裕固语、撒拉语等。这些不一定有共同祖语的语言却享有某些共同的语言特征,如宾动语序(OV)、格标记系统、复数标记可以用在无生命的名词后,等等。我们看到在甘青语言区域内,不但发生了词汇借贷,也发生了句法借贷。借贷完全是双向、自然的过程。词汇借贷和句法借贷都是双向的借贷,即汉语的词汇和句法进入了周边非汉语言,而非汉语言的词汇与句法也进入了当地汉语,有的句法形式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当地汉语。

      分析借贷的历史层次和模式,不仅有助于识别一个语言,还有助于观察一个群体是如何形成的。从词汇借贷看历史层次相对容易些,但句法借贷的历史层次就比较难以判定。句法借贷的历史层次需要一定时间研究的积累才能完全厘清。我们在讨论历史层次的时候,参考了历史学、考古学、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考古学和分子人类学的研究可以为我们建立一个比较可靠的历史框架。语言学的材料和这些学科的材料互相参照、对比,结论可以更客观、可靠。

      一、词汇借贷的历史层次

      词汇借贷是双向的借贷,在语言长期接触中,汉语和非汉语相互借贷了不少词汇。总体讲,汉语词汇进入非汉语的比例多,尤其是近几十年来。

      汉语由于有长期的文字记录,音韵演变也有案可稽,所以非汉语里汉语借词的音韵表现能很好地反映借词的历史层次。比如一些入声字,非汉语言(中国境内少数民族语言和境外的日语、朝鲜语、越南语等)的早期汉语借词里常保留-p、-t、-k韵尾,或表现为垫音或增加一个音节。再如某些汉语借词-m尾的保留、p-非轻唇化音的保留等。这些历时的音韵特征都可以帮助我们识别借贷的时间段和历史层次。有声调的语言,如果贷入同一个汉语词,但具有不同的声调,那么这种一词多调的现象就能够提供借贷词的历史层次。(曾晓渝2003)我们也可以通过语义特征观察推测词汇借入的时间。比如“政治、党、民主、宣传”等词,借入年代应该是近期的事,而不能是早期的借贷。我们将通过实例来看借贷的层次。词汇上从两个语言着手,一个是通过东乡语,①一个是通过和东乡语接触日久的唐汪话。

      (一)东乡语的借词及层次

      1.东乡语的汉语借词

      东乡语属于蒙古语族,其形成时间约在14世纪左右。马志勇(2009:68)指出:“东乡语是由蒙古人西征带回的中亚细亚一带的‘撒尔塔人’(以突厥人为主,还有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接受当时的‘官方语言’——蒙古语作为共同语而形成的,保留了中世纪蒙古语的一些特点和突厥语、波斯语、以及阿拉伯语中一些成分,并在历史发展中吸收了相当数量的汉语借词,有比较明显的突厥语底层印记。”我们完全同意他的观点。根据前人的研究,东乡人的祖先群体来自中亚,东乡语是其原来的母语被中古蒙古语替换后形成的一种蒙古语变体。东乡语里的阿拉伯语、波斯语、突厥语词汇,反映出东乡人早期的语言接触和底层语言情况。我们先看现代东乡语的词汇状况。材料来自孙竹主编的《蒙古语族语言词典》(1990)、马国忠、陈元龙主编的《东乡语汉语词典》(2001)以及刘照雄的《东乡语简志》(1981)。我们把东乡语里的词汇分成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包括100词,第二个等级包括200词,这两个基本词表基于Swadesh(1955)的工作。Greenhill et al.(2017)的研究表明,词汇较之句法演变相对慢些。第三个等级是马国忠、陈元龙主编(2001)字典里的10994个词。三个等级的统计数字见表1:

      

      在前100词表里,东乡语里的汉语借词达到5%,如“不是、辫子(头发)、爪爪、肝子、沙子”,加上后100词表,汉语借词增至10.5%,如“呼(吸)、垢痂、呱子、打围(打猎)、假如/但、湖、拉、擦、挖、海、平、吸、包、翅膀、林棵[linko](树林)”。这里面的动词“拉、擦、吸、包”后面加上了东乡语的构成动词的后缀-ji。当词汇数目扩大到一万以上,汉语借词(含汉语和其他语言的合璧词)就达到了35%。在和汉语几百年的接触中,东乡语吸收了大量汉语词汇。早期的汉语借词(布和1988:9、176)如“梿枷、鞋[xai]、斗、千、茶、斤、百、万、皇上、驸马、丫鬟、告示”等,近期的借词如“书记、计划、代表、广播、合同、电视、公社、开会、拖拉机、卫星”等。汉语临夏话、兰州话显然对东乡语有深刻的影响。东乡语里不少副词和临夏话及兰州话如出一辙。如东乡语里的[daigo]“马上”和兰州话里的“待过”(顺便,很快),东乡语里的[sai]即来自汉语里的“才”,东乡语里的“垢痂”和临夏话、兰州话用法一致。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