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问题的美学困局

作 者:

作者简介:
潘知常(1956- ),男,湖南醴陵人,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学基本理论。江苏 南京 210008

原文出处: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因为环境危机而引发的关于环境问题的美学思考,是近年来国内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所谓环境美学,既应该是在广义的自然美的层面对于环境的思考,也应该是在狭义的环境美的层面对于自然的思考。环境美学之为环境美学,是从真正置身环境之中开始的,这推动着我们亟待从美学的角度去重估环境的价值,从而在对于环境的经济价值、道德价值的重估的同时,也开始对于环境的审美价值的重估。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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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8)05-0005-10

      因为环境危机而引发的关于环境问题的美学思考,是近年来国内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所取得的成绩引人瞩目,所引发的困惑也同样引人瞩目。这困惑首先就表现在环境美学与生态美学一样,都堪称闯进美学“瓷器店”的“公牛”。

      本来,美学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对于自然美的研究,并且早已成就斐然。但是,一个令我们有目共睹的现状却是,近年来已经很少有美学家再以研究自然美为旨趣,风行一时的,是环境美学或者生态美学研究。然而,诸多的困惑也因此而起。

      例如,别的尚且不论,仅仅是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的关系,就已经让人频生“剪不断,理还乱”之虞。因为,同为立足人与自然关系一维的美学,却又各自独立门户,是确有必要?还是有真假之分?对此,我不想掩饰,因为我的态度始终如一。我认为:生态美学是否存在亟待审慎讨论,环境美学则亟待回归本位。至于理由,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恰恰与“生态”和“环境”密切相关。

      生态美学出之于生态危机的背景,因此,难免会给人以“联系实际”的印象。可是,美学之为美学,却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研究的,更不宜什么“火”就研究什么。在这方面,昔日系统论美学、控制论美学的教训已经很深刻了。例如“生态”,它固然很重要,但是就进入美学的视野而言,却存在着难以化解的困难。因为它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客观、整体的意味,也更多地蕴含着人与万物相通的意味。“万物相通”是当下十分流行的说法,可是,往往被忽视了的却是,因此也就没有了真正的责任人,真正的责任中心,而这就难免成为导致我们远离甚至回避了真正的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正如人们当今所已经了解到的,生态危机的实质并非一个客观现象,而是一个人类的自由意志的有无的问题,生态危机其实就是也只能是人自身的危机。是人自身先有了危机,然后生态才有了危机。因此在直面生态危机的时候,与其蓄意去回避人,远不如进而去直面人,直面人的责任,人的价值关怀。

      环境美学则不同,它不是人的黯然退出和生态的独擅胜场。在它看来,一旦这样去做,则必将把人等同于自然,这样一来,即便是把“万物相通”讲得天花乱坠,剩下的都只是自然。遗憾的是,值此之际,因为人已经没有了,人的审美就更是荡然无存了。也因此,环境美学的立场其实是人毅然上前一步,毅然以自己作为人与自然关系的责任人与责任中心,“人作为主体”“人作为尺度”开始承担起了自己的使命。显然,这个时候,人所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人无所作为的“万物相通”的“生态”,而是人有所作为的“万物相乘”的“环境”。众所周知,“环境”一词本身就潜含了背景、语境、条件等意蕴,潜含了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的主体取向,以人为参照的人的尺度的存在。它把在生态美学中被无限“高大上”了的“生态”拉回到了地面,拉回到了人类身边,成为了人类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于是,大自然成为了人类活动的环境。至于环境美学,则是关于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的美学思考。无疑,在“环境”的背后,相应的责任意识,相应的关怀意识,也随之油然而生。

      众所周知,审美活动必须是有审美对象的,是“把自然的东西弄成一个心情的东西”[1](P495),也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马克思曾指出:“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2](P168)显然,环境美学的审美对象,就是“环境”。可是,在生态美学中,审美对象却无影无踪。因为,它孜孜以求去研究的,只是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关系”——哪怕是“和谐”的关系,也毕竟还是关系。遗憾的是,审美的对象又怎能与关系等同起来呢?列宁说过:仅仅相互作用等于空洞无物。这无异于是说,如果仅仅研究关系,那么,就还是远远没有涉及问题的本身。更何况,所谓“关系”,其实只是对审美活动的发生条件的考察,而不是对审美活动本身的考察。由此来看当前的生态美学,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说——生态美学所关注的关系,“仅仅相互作用等于空洞无物”?或者说,生态美学所关注的关系,仅仅是审美活动的发生条件?这就犹如,美酒是粮食酿造而成,可是,我们在研究美酒的时候,是应该去研究美酒本身,还是应该去研究产生美酒的粮食?显然,如果我们要研究审美活动,那就必须再努力去把关系大力往前推进,让关系变成可以去审美的对象,犹如让粮食变成美酒,可是,如此一来,会出现何种情况呢?当然就是“生态”作为“关系”进而凝结、结晶而成了作为“对象”的“环境”。于是,生态美学自身也就顺理成章地消失了,并且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环境美学(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生态美学在国外并不盛行,盛行的只是环境美学,是非常有道理的)。

      其次,环境美学自身也有令人困惑之处。这就是它不以对于人与环境之间关系的美学思考为主旨,却等而下之地去津津乐道如何去进行环境的塑造,自觉地把环境美学实用化、应用化。其中的原因,首先就是对于自然美的严重误读。在环境美学看来,自然美无疑是一种客观存在,既然如此,那么,环境美无疑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由此,所谓环境美学,其实也就是对于环境本身“乐居”与否的塑造和改造的具体指导。当下所经常看到的环境美学家频繁出入城市改造现场、房地产建设现场以及特色小镇打造现场,就是明显一例。然而,这无疑是环境美学的迷途!

      环境美学所关注的当然已经不是自然本然的美,但它仍旧是人与自然的合力之下所产生的美——环境之美,因此,这环境美毕竟仍旧与自然美息息相关。

      也因此,在我看来,所谓环境美学,应该是在广义的自然美的层面对于环境的思考,也应该是在狭义的环境美的层面对于自然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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