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关于农村政策问题”谈话的几点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学兵,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副研究员。北京 100080

原文出处:
中共党史研究

内容提要:

1980年5月邓小平“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谈话,是围绕农村改革争议正酣的背景下的产物,也是邓小平关于包产到户思想演变的一个合理结果。对谈话的信息来源、传达和贯彻情况以及谈话中某些具体内容进行考辨、探究,是认知农村改革史的一个重要角度。回顾农村改革初期的争议,可以看到,思想解放和体制变革过程中许多情势并非“两极化”,人物也非“脸谱化”。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9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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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232;K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3815(2018)-10-0039-11

       1980年5月31日,围绕农村包产、包干到户的争议正酣之际,邓小平发表谈话,明确支持包产到户和大包干。这次谈话不限于农村问题,但其中涉及的农村问题影响最大,相关内容被冠以“关于农村政策问题”之名,整理成篇收入《邓小平文选》,成为中国改革史上的一份重要文献,其意义在于“标志着包产到户可能成为中国经济改革的一个突破口”①。

       一般来说,各类关于中国改革史的著述均会引述这篇谈话,强调邓小平在关键时刻对农村改革的支持和推动,同时这些著述大多又会提到谈话并没有解决相关争议问题。例如,有著作说:“邓小平的讲话肯定了安徽的大胆试验,对于打破一些人的僵化观念,消除一些人的疑虑,稳定包产到户和推动农村改革,无疑起了重要作用。但是,问题还没有根本解决,争论还在继续。”②至于为什么没有解决争议,相关著述或者语焉不详,或者不置一词,甚至还存在表述矛盾。例如,有著作指出,“在这关键时刻,按照我们国家的惯例,需要有一位最高的权威来做出决断。这位权威已由毛泽东变为三落三起的邓小平。他在5月31日发表了《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重要讲话”③。“最高的权威”说话了,却又没有解决争议,这似乎有悖常情。

       进行历史类比,或能引人思索。众所周知,1992年初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一时间解决了市场经济姓“社”姓“资”的争议,推动了市场经济体制的部署和构建。同样,1980年5月的谈话,也是发表在关于包产、包干到户姓“社”姓“资”之争的关键时刻,虽然产生了积极影响,但是没有能够平息争论。此后,争议依然激烈,分歧并未和缓,包产、包干到户直到1982年中央一号文件出台才无可争议地在中央政策中获得认可,其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更是1983年之后的事情了。

       鉴于以上情况,本文试从历史背景、思想脉络、信息来源、传达贯彻、内容考辨等方面,对邓小平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谈话进行分析,并由此引申,对当时围绕争议的一些人与事略作评述,希望能有助于理解复杂、真实的历史,并且使我们感悟到思想解放和体制变革过程中许多情势并非“两极化”,人物也不是“脸谱化”。

       一、邓小平谈话的历史背景

       “文化大革命”结束尤其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思想解放的推进和农村政策的落实,一些贫困地区的农民又一次悄悄搞起了各种形式的家庭承包经营,最初以安徽、四川、内蒙古等地最为典型④。在安徽,肥西县的小井庄、凤阳县的小岗村分别以最早搞包产到户、包干到户而著称,并在后来逐步被塑造成为新时期农村改革的两个重要起源地⑤。

       包产到户并非新事物,20世纪50年代农业合作化、集体化以来已然几番起落,遭遇过多次政治批判和整顿纠正,但20余年间一直或隐或现,或此或彼,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包干到户则几乎首度出现,它不仅以农户经营取代生产队经营,更“把分配也包进去了”⑥,是对人民公社体制下的农村经营模式从内容到形式的彻底变革。

       尽管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治环境趋于宽松,经济社会政策趋于务实,但对于包产、包干到户,到底让不让搞,究竟姓“社”姓“资”,从高层到基层,从干部到群众,认识不尽一致,行为时有龃龉⑦。搞包产、包干到户的农民和支持包产、包干到户的干部,从一开始就面对着关于包产到户属于资本主义的疑虑和指责,承受着压力和风险。

       最早造成巨大影响的公开质疑,是1979年3月15日《人民日报》头版以《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该稳定》为题发表的甘肃读者张浩来信和同时配发的编者按。文中认为包产到组动摇了人民公社“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基本制度,也就是动摇社会主义,要求已划分作业组的“改正错误”。据当时人民日报社农村部主任李克林回忆,这篇文稿是“奉命搞的”,当时国家农委领导根据上边指示,写信给报社总编,要注意制止农村的分队现象。编者按就是根据指示信改编的。⑧这对当时实行包产到组的农民造成了非常大的震动和担心,对包产到组尚且如此,对包产到户的压力更不言而喻。

       尽管被质疑,而且有的地方也在“纠正”包产到组、到户,但有的地方包产到户却逐渐从秘密走向公开,并不断扩大范围。例如安徽,到1979年底,全省近38万个生产队,实行包产到组的占22.9%,实行包干到组的占16.9%,实行包产到户和包干到户的占10%⑨。这样,争议、批判开始直接围绕包产到户进行,进入1980年以后表现得尤其明显和激烈。这可从两个方面的情况窥见一斑。

       一个事情是,1980年初,《农村工作通讯》连续发表文章,批判包产到户属于“分田单干”,脱离社会主义方向,要求“必须纠正”⑩。《农村工作通讯》是国家农委主办的刊物,在这上面发表反对包产到户的文章,人们自然会联想其“来头”和“背景”,窥探某种“风向”,因而所造成的压力和引起的担忧可想而知。

       另一个事情发生在实行包产到户比较典型的安徽。1980年初,给安徽农民包产到户上了“户口”的万里,离开安徽赴中央任书记处书记,分管农业工作。出人意料的是,他离开后,安徽的包产到户出现了一些反复。从当年4月起,省委在几个月内连续召开多次会议,省委一位主要领导批判包产到户是“经济主义”“机会主义”“工团主义”。他说,工团主义只顾眼前利益,主张“运动就是一切,主义是微不足道的,为了一个‘戈比’而斗争”。“包产到户虽然增产,但这不是方向,县以上领导干部要保持清醒头脑,不能只顾眼前利益,犯机会主义的错误。”甚至说迟早有那么一天,要算他们的账。在这些会议的影响下,全省农村改革的形势骤然变冷,搞得人心惶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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