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变文疑难字词辨释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小艳(1975-),女,贵州余庆人,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敦煌语言文字研究;冯豆(1993-),女,湖南岳阳人,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敦煌变文通假字语音研究(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敦煌学辑刊

内容提要:

文中藉助国际敦煌项目网站公布的彩色照片,对敦煌变文中的“汝”“何碓无觜、孤碓无觜”“初来花下”“博”“沿寮”“复制”“悬沙”“椷”等八则疑难字词,从形、音、义三方面对它们的词义作了细致深入的辨释。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9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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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变文的整理与研究,自上世纪初发现以来,经过几代学人的孜孜努力,已经取得了引人瞩目的成绩①。但囿于当时的客观条件,尤其是前人所据多为不清晰的缩微胶卷或黑白图版,致使以往的校录本中仍留有一些疑难之处。近年来,藉助于国际敦煌项目(IDP)网站公布的彩色照片,笔者将前人的整理本与相应的彩色照片对读的过程中,对某些不易理解的字词产生了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兹不揣謭陋,择取其中数条进行辨释,敬请读者指正。

      S.2204《董永变文》:“郎君如今行孝仪(义),见君行孝感天堂。数内一人归下界,暂到浊恶至他乡。帝释宫中亲处分,便遣汝等共田常(填偿)。……董仲长年到七岁,街头由喜(游戏)道边旁。小儿行留被毁骂,尽道董仲没阿娘。遂走家中报慈父:‘汝等因何没阿娘?””(《英藏》4/41A—B)②

      按:“汝”,《变文集》(111-112)、《新书》(927-928)照录,《选注》(301、308)前字照录,后字下注:“汝等”句,谓汝等因何使我没阿娘。《敦煌变文集校议》认为:“汝等”当校作“奴等”,“奴”为董仲自呼③。《校注》(174-175、178)径录作“奴”,注云:奴,原录作“汝”,此处为天女所述,“汝”当作“奴”,为天女自称;下文董仲所问“奴等因何没阿娘”,“奴”原卷亦作“汝”。《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十一卷两句中的“汝”均照录,出校称《校注》改作“奴”④。马国强指出:《校议》《选注》所解可商。“汝等”句并非董仲询问其父之语,“汝等”是董永对小辈的称号,犹言“汝”,“等”字不为义,属人称代词单复数同一形式。前文“便遣汝等”中“汝等”亦表单数,都是父母辈对子女的称呼。“汝等因何”句是董永听了儿子诉说后,自问自答、以问启答的过渡语,即:“你为什么没有娘呢?”接着即追述往事,告诉其母的来去踪迹⑤。

      综观各家之说,《选注》所解与董仲作为儿子向父亲询问的口吻不合。《校议》《校注》读“汝”为“奴”,表示女子、小儿的自称,切于文意,但未举出“汝”借作“奴”的实例⑥,难以令人信服。马说认为“等”字不为义,“汝等”表单数,可从;但将董仲所问“汝等”句视为董永以问启答的过渡语,却与原卷的行文脉络相忤,恐不可信。窃以为上引两句中“汝”皆当读为“儿”,“儿等”就是“儿”,分别用为仙女与小儿董仲的自称。

      读音上,“汝”《广韵》音人渚切,为日纽语韵遇摄;“儿”音汝移切,属日纽支韵止摄,二字声同韵别,但唐五代西北方音中“遇”“止”二摄读音混同无别⑦,故敦煌文献中“汝”“儿”通借之例较为常见。如S.1477《祭驴文》:“教汝托生之处,凡有数般:莫生官人家,轭驮入长安……莫生和尚家,道汝罪弥天;愿汝生于田舍汝(儿)家,且得共男女一般看。”(《英藏》3/79B)S.1392《孔子项托相问书》:“吾以(与)儿(汝)捨(—掘)却高山,塞却江海。”(《英藏》3/6A)是其例。此外,敦煌写本中还有“汝”与“饵”、“汝”与“尔”、“儿”与“如”、“如”与“儿”通借的例子,它们的语音关系跟“汝”与“儿”一样,均属声母相同,韵母为遇、止二摄混同者。如S.4629《文样·患文》:“时则有坐(座)前厶公奉为小娘染患,经今数旬,药汝(饵)频施,不蒙(减)退。”(《英藏》6/178A)P.2187《破魔变》:“魔王当汝(尔)之时,道河(何)言语?”(《法藏》8/177)S.2922《韩朋赋》:“使者答曰:‘我是宋王使来,共朋同有(友)。朋为公(功)曹,我为主薄(簿)。朋友(有)松(私)书,寄回新妇。’阿婆回语新妇:‘儿(如)客此言,朋今事(仕)官(宦)且得胜常。’”(《英藏》4/256B)后例中“儿”,异本P.2653《法藏》17/109B)作“如”。S.2614《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如(儿)今痛切更无方,业报不容相替伐(代)。”(《英藏》4/121B)“如”字异本BD.3789(《国藏》52/385A)作“儿”。皆其例。

      词义上,“儿”作为女子自称,无论敦煌文献还是传世典籍均多有其例。如S.1441V《云謡集·破阵子》:“寂寞长垂珠泪,焚香祷尽灵神。应是潇湘红粉継(系),不念当初罗帐思(恩)。抛儿虚度春。”(《英藏》3/49)P.5039《孟姜女变文》:“姜女悲啼,向前借问:‘如许髑髅,佳(家)俱何郡?因取夫回,为君传信。君若有神,儿当接引。’”(《法藏》34/156-157)唐郑綮《开天传信记》:“又有妇人投状争猫儿,状云:‘若是儿猫,即是儿猫;若不是儿猫,即不是儿猫。’”⑧首例“儿”为家中思念夫君的女子自称;中例“儿”为孟姜女自称;末例一、三句中“儿”表雄性;二、四句中“儿”为告状妇人自称。至于董仲询问自己的父亲而自称“儿”,则属合情合理,无烦举证。

      若将“儿”此义施于上引“汝等”两句,前句为仙女向董永转述帝释之语:“便派儿来与你一起偿还债务”;后句系董仲向父亲董永询问的话:“儿为何没有阿娘”,文意顺适无碍。可见,校“汝”作“儿”,不仅切于文意,也合于当时西北方音的用字习惯。

      二、何碓无觜孤碓无觜

      P.3883《孔子项托相问书》:“夫子问小儿曰:‘汝知何山无石?何水无鱼?何门无关?何车无轮?何牛无犊;何马无驹;何刀无环?何火无烟?何人无妇?何女无夫?何日不足?何日有余?何?何树无枝?何城无使?何儿无字?’小儿答曰:‘土山无石,井水无鱼,空门无关,舆车无轮,泥牛无犊,木马[无]驹,斫刀无环,荧(萤)火无烟,仙人无妇,玉女无夫,冬日不足,夏日有余,孤,枯树无枝,空城无使,小儿无字。””(《法藏》29/84A)

      按:“何”“孤”两句,相关的整理本均统一录作“何雄无雌”“孤雄无雌”。其中,最早对它作校录的《变文集》(231-232),于前句出校云:“雌”原作“觜”,据辛卷改,下同⑨。此后,《新书》(1119)前句誊录《变文集》校记,后句出校说明新增异文:“雌”原卷、甲、丙、丁皆作“觜”⑩;《校注》(357)仅在前句出校说明己、庚一两卷亦作“雌”(11)。上述三种整理本所据原卷、校本大抵相同。后来,《释录》第二、六卷分别以S.395、S.1392为底本,参校P.3833(甲)等十二个写本进行校录,前卷径将底本中残存的“觜”录作“雌”,出校称他本作“觜”者误;后卷将底本中的“碓”一律校作“雄”,出校称据文意及异本改;“雌”字依旧称异本作“觜”者误(12)。总之,凡底本作“碓”与“觜”者,《释录》均认为误,当据文意和异本改作“雄”与“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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