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我国高校古代汉语教材相继出版,朱星的《古汉语概论》[1]、马汉麟的《古代汉语读本[2]、许威汉的《古汉语概述》[3]有导夫先路之功;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4]采用三结合体系,是截至目前影响最大的古代汉语教材。80年代以后,各种古代汉语教材蜂拥而出,估计在100种以上。 各种古代汉语教材的差异基本上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1.体例方面。或仅有通论(如周秉钧本[5]、朱城本[6]),或仅有文选(含古注,如黄德宽本[7]),或通论文选配合(如马汉麟本[2]、张之强本[8]),或通论文选常用词配合(如王力本[4]、郭锡良本[9])。2.内容方面。有的通论比较全面,包括文字、词汇、语法、音韵、训诂、修辞、诗词格律等各部分;有的去掉其中一部分或二部分或三部分。3.材料方面。入编的文选及词目或此或彼,或多或少,或重古代或偏近代,或有古文字材料或无古文字材料。4.教学形式方面。或练习、思考、参考补充资料等齐备,或只具其一其二;或传统纸质,或电子网络多媒体;或标明特定使用对象,或无限制可通用。5.编排表述方面。同样或基本相同的体例、内容和教学元素,或章节安排有所调整,或行文表述有所变化。 但在学理学术上凡涉及同一问题,除个别小问题(如“之”用在主谓之间称助词还是连词、“所”“者”叫代词还是助词等)或有不同看法外,基本的知识体系和一些大的知识点可以说是几十年一贯制,陈陈相因,人云亦云,没有什么变化。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前提观念是,教材不等于专著,教材应该只讲大多数人认可的基础性内容,不应写学术界尚有争议的内容,更不应写编写者个人的观点,对于非写不可的学术问题应以通行说法为主。这种观念有其合理性,教材确实不宜太个性化。但凡事也不能太绝对,与时俱进也应该是对教材编写的一个要求,否则教材还要不断修订重编干什么!事实上,在学术界,对大学教材里的内容有几项是没有争议的?而且,一种新的观点的提出,即使是正确的真理也不可能一开始就通行,通行的说法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如果教材拒绝接受并不通行的新观点,那教材的所谓创新就只能在上述五个方面改来改去,学术上则永远停留在原始起点,永远在传授所谓“通行”的而其实可能早已被证明是错误的知识。这样的教材难以培养出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创新型人才,是我们必须要突破的。 教材编写应该遵循“学史求真,学理求通”[10]的原则,根据学术界的研究情况对有关内容的学术观点随时作出适当取舍和调整。下面按大学“古代汉语”教材的基本内容举例说明。 二、文字学部分 古代汉语教材文字学部分的基本内容包括汉字起源、汉字性质、汉字发展、六书(汉字结构)、字际关系等,其中有一些知识点学界产生了新的结论,而大多数教材的内容尚未更新。 (一)“隶变” 通行说法:隶变指从小篆(或篆书)演变成隶书,隶变是文字发展的分水岭,隶变以前的小篆、大篆、金文、甲骨文属于古文字,隶变以后的隶书、楷书属于今文字。 问题是:1.从书法上看,篆书字形取纵势,隶书字形取横势,这两种取势原则上是对立的、排斥的。取势制约具体笔法,是字体演变的根本原因。不同的取势法则,必然导致字体向不同方向发展。小篆既然取纵势笔法,就难以横向发展,因此,不可能从小篆中诞生出隶书。2.从事实上看,出土文字材料证明,隶书笔法早在小篆之前已经产生,隶书字形许多直接来源于甲骨文、金文或战国古文,它们跟小篆共存而跟小篆没有对应关系。虽然也有不少汉隶字形不见于甲金古文而确实源自篆书,但未必是自然演变的结果,而可能是人为的转写,就像今天也可以把甲骨文、金文转写为楷书而不能认为是甲金文变成了楷书一样。 所以,我们应该对“隶变”作宽泛的理解。隶书的来源不一定限于“秦文字”,更不一定要限于小篆,跟秦文字同时的六国文字,甚至更早的春秋文字、甲金文字,都可能成为隶变的源体。所谓“隶变”应该理解为是从“古文字”发展演变为“隶书”的漫长过程。其实在字体的历时演变中,很少有一种字体严格对应于另一种字体的情况(结构与功能除外),也就是说,任何一种字体都不是单一来源于另一种字体。所谓“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的发展脉络其实并不都在同一主线上,也并不都是整体替换式的。来源多途、积累渐进、多体共存,才是文字体式发展的真实面貌。关于这个问题,裘锡圭《文字学概要》[11]、赵平安《隶变研究》[12]、李运富《汉字学新论》[13]等都有论述,但古汉语教材涉及“隶变”问题时多数仍然沿用旧说。 (二)“六书” 通行说法:1.六种造字方法;2.六种结构类型;3.“四体二用”。但是几千年来谁也说不清“转注”是如何造字、如何归类或如何用字的,谁也没有解释通“形声”作为造字或结构的加合类型却可以叫做“象声”“谐声”,谁也无法把所有汉字顺当地归入“六类”或分别为“四类”“二类”。可见这些说法虽然通行,虽然一直是教材的权威观点,但未必是真理。 我们认为,正确认识“六书”,首先应该区别“六书”与“六书学”。“六书”是教学童蒙的汉字知识,“六书学”是后人借题发挥研究文字学的理论学说。作为“小学”的教学内容,“六书”不可能太高深,也不一定成系统,它反映了古代小学汉字基础知识的教学体系。象形、指事指明汉字形体的两大来源,会意、形声体现汉字的主要结构类型,假借无疑是用字现象,转注则可能是类聚汉字的方法。作为学术研究,“六书学”以“六书”系统为研究目标,或对“六书”名目加以改造,或借“六书”名目阐发研究者的汉字学思想,具体内容因人而异,不必跟“六书”原名含义一致。